关于战地救护队，陶云舒果然给杜心舟写了一封引荐信。
引荐信很简单。
战地救护队队长阁下：
兹有我表妹杜心舟前去贵处报名参加战地救护队培训班，请接洽为盼。
陶云舒
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杜心舟拿着引荐信，去了岭南大学。
还不到放假时间，这座有着浓郁西洋建筑风格的偌大校园里，师生却不多，显得有些冷清。杜心舟一路走一路打听，这才知道这两年广州处于大革命高潮，该校工人、学生连续罢工、罢课，学校就要办不下去了。
来到教员办公区，这里有很多高大的树木，巨伞一样的枝叶遮住阳光，感觉十分荫凉。又走过一段两旁都是冬青树的甬道，到了楼房的正门，看到大门两侧挂着几个别的机构的牌子，却没有任何“战地救护队招生处”的标牌。
疑惑中，她硬着头皮走进去。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左右都是长长的走廊，两旁的房间都关着门，杜心舟不知道哪一间是招生处，难免心里有点焦急。于是壮起胆子上去推开一间房门，只见里面乌泱泱坐满了人，貌似正在开重要会议。看到杜心舟推门欲进，刹那间屋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窘得她连忙关门转身。
就在杜心舟在走廊里徘徊的当儿，一个身材娇小、穿灰布军装女兵从外面走了进来，杜心舟如同遇到救星，禁不住喊一声“同志------”
女兵惊异地抬起头，当看到杜心舟那身老气而华丽的香云纱裙装，顿时显出鄙夷的样子：“小姐，你找谁？”
“我找战地救护队队长。”杜心舟急忙把陶云舒的引荐信拿出来。
那女兵语气冰冷，不耐烦地说：“你把信展开，让我看看。”
“你-----”
杜心舟觉得受到轻视，拿着信封的手没有动。
“喂，你没看见到我腾不出手么？”
杜心舟这才注意到，女兵双手端着一盆浆糊，胳肢窝里夹着一卷黄色的纸。
杜心舟只好把引荐信举在女兵面前。女兵扫了一眼，再看杜心舟时，表情一下子亲切多了，说：“跟我来吧！”
女兵把杜心舟领到走廊尽头一间房子里，交托给一个穿学生装、留着分头的男青年，自己去门口贴海报去了。
房间里很凌乱，一些办公用品好像是刚刚运过来的，还没有整理摆放好。一个中等个头、带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后面埋头看一张报纸。
“报告队长，有人前来报名！”男青年说到。
“嗬！真快哟，报纸刚出来，就有人来了？”
“陶队长，这位女士好像不是看了广告来的，她有推荐信。”
“陶队长？-----”
杜心舟听到男青年喊陶队长，又听到熟悉的声音，仔细看看，这不就是二表哥陶云晏嘛！
“二表哥！”杜心舟喊一声。
陶云晏听到声音站起身，面露惊喜：“心舟？”
“是我，二表哥。我要来参加战地救护队。这是我的引荐信。”
杜心舟把那封信交给陶云晏。
陶云晏看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老幺妹，真会搞花样啦！”
杜心舟却哭笑不得。那陶云舒明明知道战地救护队队长是二表哥，直接讲不就得了？却偏偏煞有介事地写什么推荐信，搞得自己紧张兮兮的。晚上回去，一定要把她好好“修理”一顿，让她满地打滚，向我求饶。
也怪自己太粗心了，应该凭推理就能推断出来。
姨妈家有三个医生，大表嫂是儿科医生，且在怀孕期，不可能去战地救护队。二表嫂在妇产科，科里缺人手，几乎每天都加班根本走不开。唯有二表哥做外科且医术高超口碑很好，最可能参与战地救护的。
“二表哥，哦，陶队长，我来报名。”
“嗯，知道了，先填表。”
陶云晏平时很严肃，属于不苟言笑那种，常常是在深度近视眼镜下，你看不清他的眼神，猜不透他的想法。这也许与他的职业有关系，外科医生恪守严谨认真的信条，在手术台上操作的时间多于讲话的机会，久而久之，养成由内向外放射的威严和肃静吧？
以前从没有和医生打过交道的杜心舟这么揣测着。
“是，陶队长。”
杜心舟恭敬地回答。用眼睛在办公桌寻找表格。
“小罗，你帮帮她。”
陶云晏再次发话。
“杜同志，我叫罗宇恒，岭南大学医科三年级，是陶队的助手。”罗宇恒自我介绍，
填好表，方才的那个女兵已经忙完了。杜心舟看到办公室门口多了一张黄纸黑字的大纸，上面写着“战地救护队招生处”八个大字。
女兵介绍自己：“我叫韦秀英，广西右江人，以前学过一点护理，这次的培训班，我也参加。”
杜心舟后来才知道，韦秀英是从广西家乡逃婚出来的，婆家人一路追到广州来，硬逼着她回去成婚，她忍无可忍跑到廖仲恺夫人那里告状。在廖夫人的干预下，婆家的人才悻悻而回。为了与封建礼教彻底决裂，韦秀英参加了革命军，在宣传队演文明戏。
这时候，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女青年报名。姑娘们在一起不认生，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的，办公室里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考试时间是在一周以后。按照要求，文化课、体能都要过关，这两关都过了还要体检，身体太弱、有慢性病的统统淘汰。
杜心舟领过资料离去，没走几步又返回来，问小罗：“救护队穿军装吗？”
小罗说：“穿呀！录取后发军装，与部队同样待遇！”
杜心舟高兴了：“行，那就行！”
回到姨妈家，杜心舟还在紧张中。
盘腿坐在床上，心里盘算着那些考试科目：文化课不在话下，那些语文、算数、物理什么的，仅仅是高小水平，难不住她。反而是体能考试令她不爽：一口气做100个俯卧撑，跳绳两分钟内不能少于200个，尤其是那个3000米长跑，跑不下来不予录取。
杜心舟发憷，她那双解放脚，走不了长路，更别提3000米长跑了。
小时候住在乡下，思想封建的外婆硬生生要给她缠足。那时杜心舟刚满三周岁，长长的裹脚布勒得她哭天喊地，晚上痛得睡不着觉。裹脚第十天，附近小学校里的师生知道了，校长先派了一个女老师来做工作，被外婆骂了出去。校长大怒，第二天召集师生几十号人，把外婆家团团围住，举着纸筒卷起来的大喇叭宣传裹脚对女孩子的摧残，并放出话来，如果一天不解开孩子的裹脚布，学生们就一天不离开。外婆没法子，只好放过了杜心舟，然而，杜心舟双脚已经变形。
“心舟----”有人把房门敲得咚咚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