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连的士兵们在卢德铭带领下,奋勇追击,越跑越快,越跑越远了。
碌田高地下面,北洋军组织的预备队被那些从高地上溃败下来的士兵一顿冲撞,也调转枪口跟着逃跑。他们不知道革命军有多少人和多少武器,只听见身前身后都是枪声和喊杀声,当官的骑着马跑在前,士兵们紧跟在后,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碌田镇里一片兵荒马乱的仓皇景象。
扭转战局之后的四连,再加上一营和特别大队的加入,弟兄们全士气高涨,锋芒尽显,锐气难当。
李子华紧跟在卢德铭身后,在敌群中横冲直撞,见一个杀一个,很快跑出碌田镇,他们把身后的敌人丢给曹渊的第一营,一直向前冲去。
这一路,四连弟兄们简直长了飞毛腿,紧紧咬住敌人不放。
一路上,无数的伤兵和实在跑不动的北洋兵缴械投降,他们跪在路边,哆哆嗦嗦把步枪举过头顶。但李子华们根本没工夫管他们,只是取下他们的枪扔进稻田里就算接收俘虏了,然后喝令他们到后面集合,俘虏们自有农民协会的弟兄看管。
此时的李子华,浑身充满勇气和力量。他以一个排长的表率,端着枪跑在弟兄们的前面。
从碌田墟到攸县,四十多华里的丘陵路段,四连越过了无数溃散的北洋兵,冲垮了敌人十几次反扑,于傍晚时分,追到攸县城下。
隶属于湖南株洲市的攸县,古称“梅城”。传说古时一名秀才特别喜欢梅花,进京赶考带着一钵梅花。可是在县城过渡口时不慎将花钵打破,秀才只得忍痛把梅花种在江边。若干年后,秀才考中进士在京城做了大官,有一次,他视察州县来到了攸县,还不忘去探望昔日的梅树。当地知县被这个故事感动,倡导县城居民广种梅树,此后年年代代,县城的梅花树愈来愈多,攸县就有了“梅城”的别名。
这个美丽小城的城南,有一条大沙河。河上是一条用木船连起来的浮桥,连接起乡间和县城。此刻,溃败的北洋兵拥挤着、叫喊着,争先恐后要通过浮桥跑进县城,有的被挤下河里,在水里挣扎喊叫,不一会儿便沉没了。
卢德铭追赶敌人跑上桥头,一河之隔的攸县城就在眼前。他正要下令冲过桥去,却突然想起攸县不是今天进攻的目标。战前,叶团长在全团军官会议上下达命令,其中一个是在高地前面击溃敌人主力后,全团官兵到碌田镇北面五里多路的一个小村庄会合。而自己,竟然被胜利冲昏了头,冒冒失失带着连队跑出去这么远!
想到这里,卢德铭心中一惊,急忙回身,对正向桥头奔来的队伍喝道:
“停止前进!!!”
李子华端着枪,冲得正起劲,没听见连长的命令,被卢德铭一把拽住:
“别跑了!”
李子华有些奇怪,问:“为什么?”
卢德铭喝道:“叫你别跑就别跑!快传我的命令!”
李子华这才回身,高声喊道:“弟兄们,停止前进!!”
军令如山倒。正在跑步前进的士兵们仿佛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都在倾斜的河坡上停住了。
李子华让各个班报数,一个也没落下。
“停下来!整理军容,原地坐下,休息!”
传令兵跑过来,对李子华道:“一排长,连长命令你去开会!”
李子华很不情愿向卢德铭走去。
“连长,为什么不追了,这时候要是追到县城把他们一锅端了,该多好啊!”
卢德铭绷着脸不说话,只是带着李子华几个排长走上河堤,手搭凉棚看着河对岸。
李子华也往对岸看去,他惊异地发现,北洋兵开始拆浮桥了,几个士兵正在用斧头猛砍桥上的船板。
卢德铭收回视线,对排长们道:“看到了吧?北洋军已经想在我们前面了!如果他们拆掉浮桥,我们再去冲锋,不光伤亡很大,还会延误时间!”
几个排长明知到战机就在眼前,但都沉默不语。
卢德铭看着几位排长的神态,问李子华:
“一排长,你怎么看?”
李子华犹豫一下,鼓足勇气说道:“按兵法,现在冲过浮桥是最好的时机,《曹刿论战》中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是,团部的命令在前,我们-----”
卢德铭有些焦躁,他燥怒地吐一口长气:
“别跟我掉书袋子,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我只想听你说心里话,行,还是不行?”
李子华心里一阵颤动。他何尝不想立刻冲过浮桥全歼敌人。他望望河对岸,似乎都听见了北洋兵用斧子砍桥板的声音,每一声都砍在了他的心上。但他心疼连长,如果这时候集合队伍,带到团长指定的村里,连长就不会烦恼,更不会违犯军纪。可是,如果眼睁睁看着敌人把浮桥拆掉,等到敌人缓过气来,利用大河这个天堑部署好火力网,那就会是无数的革命军弟兄血染河水啊!-----
李子华焦灼的目光。与卢德铭的目光相碰,两个人已经是心照不宣。
他们都是共产党员。而一个共产党员,在关键时刻,不能光想个人得失,军令再重,也要顾及突发状况,随机应变,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卢德铭钢牙一咬,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采取行动了。如果真的要执行军法,那也毫无怨言,总比让很多士兵弟兄流血牺牲划算。
想到这里,卢德铭走到排长们面前,低声吩咐道:
“同志们,马上把各个排的共产党员叫来!”
于是,全连的共产党员,集中在在河岸一棵老榕树下。卢德铭谈了自己的想法,没料到大家全体赞成,并且要联名分担责任,要把这件事当做四连党小组的决议。
卢德铭坚决不同意,他要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袖珍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匆匆写下几句话,然后飞花大草签上自己名字。
李子华也要签名,被卢德铭一把推开。
“走开,不关你的事!我是连长,我负全责!”
卢德铭把纸条交给勤务兵:
“你马上回营部,就是碌田镇北面的那个小村子,把纸条交给团长,就说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不要连累大家。”
勤务兵眼含泪水:“可是,连长-----”
卢德铭戳一下勤务兵的鼻子,语调轻松地说:
“瓜娃子,瞧那小样儿,快去!”
勤务兵啪地一个敬礼,转身欲走,又问:
“连长,团长要问战斗情况,我怎么回答?”
卢德铭刚硬地说:“你就报告,四连已经占领浮桥,并且会坚守到底!”
勤务兵再次立正敬礼,抹着眼泪跑去了。
这时候,另一个勤务兵领着两个年轻后生跑过来。年轻后生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尽管都是农民打扮,但笔直的腰杆,抖擞的精神,一看就是受过军训的人。
卢德铭迎了过去。
勤务兵持枪敬礼,兴奋地指着高而黑的后生:
“报告连长,这位是农协自卫军队长段春雷同志。”
接着又指着矮而白的后生:
“这位是副队长孙乾生同志。”
李子华惊异地看着他们两个,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卢德铭兴奋地握住段春雷的手“同志哥,太好了!农民兄弟来了多少?”
段春雷指着河坡上的那些穿着汗坎,高举着锄头、铁锨和镰刀的队伍,足足有二三百人。
“长官,我们接到命令,特地过来配合先遣团。请给我们任务吧!”
“我们也学过打仗,跟在你们后面运送弹药,救护伤员!”
孙乾生也瓮声瓮气请战,一说话便露出缺了一个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