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玉帅过来了!”
隐隐约约,远处传来汽笛的鸣叫。站台上立刻安静下来,军乐和学生们的歌声也停止了。远远地,老式的蒸汽机车沉重有力的喘气声渐渐传来,由远而近,站台下的铁轨也轻轻颤动起来。
杜心龙一只手在鼓鼓的腰间摸索,似乎在运气。
杜心舟狠狠地掐他的胳膊:“心龙,你要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
“就你?给我安分点!”
杜心舟抓住杜心龙的手再没松开,
其实,在内心深处,顾心舟与弟弟一样,对这个大军阀深恶痛绝。
15年前,也是在这里,辛亥革命一声枪响,推翻了帝制,把“天子”拉下宝座,埋葬了统治华夏长达两千余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共和政府。
然而,武昌首义之后,当人们高举义旗,欢呼新生的政府,走向共和的时候,那些大清灭亡后的督军府台,甚至一些土匪强盗,趁机纷纷“转业”站到了新军的义旗下,当上了军阀的将领。
这些军阀巨头思想封建,愚忠愚孝,目光短浅,见利忘义,谁给他好处,谁能够让他强大起来,他就为谁卖命。为了能够拥兵割据一方,军阀们相互吞并,相互残杀,导致长城沿线、大江南北狼烟四起。
15年来,古老而多灾多难的华夏大地上,军阀们的混战,已经到了尸横遍野、民不聊生的惨烈阶段。
然而,就在顾心舟要去的广州,那里有一股新生的政治力量,有一大批雄才大略,朝气蓬勃的人,他们要“打倒列强,除军阀”统一中国,每天不辞辛苦为人民大众的自由解放而奔走呼吁,他们才是古老中国的希望所在。
而她的丈夫李子华,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所以,她与那些前来恭迎玉帅的各色人员,是完全不同的心情。她被迫迎接的,是丈夫的敌人,当然,也是她的敌人。
这时候,火车的喘气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叮当叮叮的响声。接着,一列冒着烟的火车疾驰而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呜呜----”尖锐的汽笛声突然响起两声,就在人们举起巴掌要鼓掌欢迎时,那列火车却“呼”地一下径直开过去了,模模糊糊只看见车上站着许多全副武装的军官和士兵。
不知谁小声嘀咕一句:“探路车!-----”
站台上的人们不知是失望还是紧张过度,全都脸色苍白、木呆呆地站立着,似乎被方才的汽笛声吓坏了,又似乎灵魂已经出窍飘在了中阴天。
就在人们回过神来放松心情的当儿,远处又一声汽笛鸣响,然后又是火车的喘息声。
这一回,火车的喘气声很慢很重,仿佛一头老牛驮着超过体重N倍的物件在艰难行走。军乐又响了起来,国歌也随之唱起,杜心舟一手攥着杜心龙,一手随着人群把那束鲜花举起来摇晃着,她的脸上是看西洋镜一般的好玩表情。
“欢迎欢迎!”
“欢迎玉帅!”
在少气无力的国歌声中,玉帅的专车终于进站了。
火车头前面的踏板上,站立着两个高大威猛的北洋军军官,一人端着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张开着,做出随时可以扫射一切的姿势。
玉帅的车厢有九节,取的是九九归一的吉利数字,近似于皇家的专属。显示着大帅的逐鹿中原雄霸中国的气魄。车厢豪华舒适,装饰金碧辉煌。
每一节车厢的门口,都门神一般站立着一个军官,蓝色的军礼服,戴着白手套,腰里挂着指挥刀。每一节车厢的顶上,也有三个卫士,屈膝半跪着,手里握着一挺重机枪,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注视着远方。
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尖叫中,列车缓缓停稳。从中部的花车上迅速跳下一队卫士,手持扎着红绿彩绸的大刀,排列在车门左右。
欢迎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眼睛全都牢牢地盯着打开的车门。
敞开的车门里,最先走下来的,是一群佩戴者勋章绶带的副官和高级参谋。
紧接着,又走下来一群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长袍马褂的参议秘书。
然后,又走下来一群笔挺将军礼服、头戴冲天缨高顶军帽,提着指挥刀的将军。
最后,一位身材壮硕、赤红脸膛的上将出现在花车门口,他扫了一眼站台上欢迎的人群,大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辛苦了!我谨代表吴大帅,感谢诸位的隆重欢迎!”
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
有的人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
车门前侍立的两位军官,迅速地在走道上洒下一捧捧黄土。
这是皇帝出巡时最高的欢迎仪式,象征封建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人群更安静了,仿佛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杜心舟看见,人群里一位留辫子的老头已经跪下了。
这时候,车门口出现一位黑铁塔般的将军,那是玉帅的卫队司令兼总执法官。他一手握着腰间的指挥刀,一手紧贴裤缝,昂然而立,向人们高声宣布道: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抱歉,帅座已经提前下车了!不过,帅座命我转告诸位,感谢诸位的隆重迎接,今晚在大帅府举行盛宴,帅座将与诸位畅谈当今华夏国情军情!”
“啊!-----”
欢乐的喜庆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凄惨的受挫的苍凉。许多人挥舞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盼望能一睹玉帅风采的人,就像被苦霜打蔫的茄子,软软地低下了头。
杜心舟却如释重负,简直是心花怒放,她松开了紧抓住杜心龙的手。
“我们的戏演完了!”
杜心龙揉着被杜心舟掐成淤青的胳膊,骂道:“妈的,这个老狐狸,欠我一记飞镖!”
杜心舟安慰道:“别急嘛!早晚你那飞镖会用上的。”
杜心龙拍拍宽大的束腰,飞镖安然地藏在里面。
“心龙,我们快走吧!”
杜心舟望望正在四处散去的人群,催促着。
“不走,我要找那个胖站长算账去!”
杜心龙倒来劲儿了。
“算么子帐?”杜心舟明知故问。
“他把我们生拉硬拽到这里,白白冻了二十分钟,他得赔偿这个损失!”杜心龙愤愤然,他要睚眦必报。
杜心舟反而一脸的宽容:“算了,那个人不像个坏人,吃着铁路这口饭,在其位谋其政啊!”
杜心龙还是不忿:“你看他刚才凶巴巴的样子,至少我要还他一个横踢!”
杜心舟乐了:“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他一个低蹬腿,专踢大腿以下?”
杜心龙信以为真,就要朝着站长室方向跑:“咱们一人一腿,保管他立刻趴窝!”
杜心舟收敛笑容,重新掐住杜心龙的胳膊:“别闹了,我们赶紧上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