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热烈而兴奋的早晨。
一大早,一辆蒙着篷布的卡车就停在了天主教堂门外。
从卡车驾驶室里跳下来一个身穿铁路制服,带着鸭舌帽的男子,30多岁的年纪,骨感清瘦,文质彬彬,像一个入错行的画家或者音乐家。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他俊雅飘逸的外表下,眉宇间有一种凌厉的杀气。左胳膊上的红袖箍上绣着两个黄色大字“纠察”,这样的身份,在当时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代,不仅仅是时髦,更是敢于拿性命去实现主义和理想的庄严的殉道者。
“谭叔叔!”
教堂门口,陶云晏、杜心舟和几个救护队领导,已经早早等候着了。
杜心舟率先迎了上去:
“谭叔叔,好久不见,您好吗?”
谭向林大笑着走向杜心舟:
“哈哈,贤侄女,真的当兵了?我就知道,我这个贤侄女是女人的外表男人的心,不仅仅是卓文君,更是现代的花木兰啦!”
杜心舟给谭向林敬了一个军礼:“谭叔叔过奖了,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来救护队慰问!”
接着,杜心舟为陶云晏和谭向林互相做了介绍。
简单的寒暄之后,随行的几个工人纠察队员开始从卡车上卸东西,帐篷、手术床、汽灯、医用酒精、绷带、消炎药等等,全是救治伤员必须的医疗用品。
陶云晏高兴坏了,紧紧握着谭向林的手,连声道谢。
“谭队长,该不是把全株洲城的医疗用品都搜罗来了吧?”
“全株洲不敢说,最起码半个株洲城的药店和医药仓库被我刮地皮啦!”
“谭队长真有能力啊!”
陶云晏由衷感叹。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好几年,现在革命军终于打过来了,我举全城工人阶级之力也不为过啰!”
听着谭向林发自肺腑的话,陶云晏频频点头。他知道,在享有“小莫斯科”盛誉的湖南,蓬勃开展的工人运动,对北伐战争的胜利起到了很大的推进作用。
陶云晏陪同谭向林参观临时医院,每一个彩号都收到了来自株洲工人兄弟的礼物:一张糖饼和一碗香辣酿豆腐或者一份艾叶粑粑。
陶云晏热情地留谭向林他们一起午餐,吃得是慰问品辣酿豆腐和艾叶粑粑。新米做成的粑粑,揉进去新鲜艾叶榨出的浓汁,里面裹上调拌好的鸡肉,青绿的颜色散发出一阵阵艾叶的清香,美得陶云晏、杜心舟们大快朵颐,心花怒放。
告别时,陶云晏准了杜心舟、大老黄和徐小萍三人半天假,让他们去叙旧。
卡车在通往郊外的土路上行驶,带棚子的车厢遮住了炎炎烈日。谭向林特地和杜心舟、大老黄和小萍一起坐在车厢里,向他们介绍株洲的近况。
从城里到郊区,沿途几乎都是革命军。一色的铁灰色军衣、大檐军帽、绑腿草鞋、背着军毯和斗笠,脖子上扎着红领带。这些兵,专打北洋军,经过酒馆或者风月场所门口,全都目不斜视,笔直地一直向前走去。
卡车经过一个石库门前,他们发现这里聚集着好多人,还有一些农民打扮的青年男女,正在用力往外搬运东西。那是一些大箱子,看起来相当的沉重。旁边还有胶皮轱辘的马车,车辕上的马和骡子打着响鼻,人喊马叫的,煞是热闹。
谭向林告诉杜心舟,这是北洋军的一个军火库,两天前被革命军一锅端了,那些农民是自愿过来的民工,帮助革命军运送弹药到长沙,路费是每个人10块大洋。
“十块大洋?革命军对老百姓真好!”
杜心舟想起南下路上遇到的北洋兵,他们的贪婪和无耻,两厢对照,真是云泥之别啊!
谭家祠堂到了。
祠堂还是老样子。宽敞庄严,方砖墁地。但兵器架上,刀枪剑戟等冷兵器少了好多,增加了许多现代武器。杜心舟数了数,竟然有二十来支汉阳造,一架轻机枪,原来的那几杆老式七九式步枪,被冷落在一个角落,一看就是备胎。
随从搬过来几张椅子,谭向林和杜心舟落座。
大老黄却不坐,他在场院里转悠,不时伸伸胳膊踢踢腿,看样子,就知道他是对这里充满感情。
“谭叔叔,你的弟兄们都好吧?”
杜心舟想起了那一帮后生的湖南南拳。二十几个小伙子清一色的盘扣练功服,清一色的青布裹头,在院子里齐刷刷站立,一个个都宛若武林高手。
“他们都挺好的啦!都在忙,配合革命军工作,负责保卫仓库、铁路、工厂的安全。”
谭向林自豪地说。
“那,我是看不成武术表演了!”
杜心舟有些遗憾。
谭向林笑了。
他站起身来。两手叉腰,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一般,对身后的侍卫做个手势。
侍卫吹一声牛角号,立刻,从东厢房里跑步出来二十几个后生,个个健壮敏捷倍儿精神。
“弟兄们,来一趟湖南南拳,让杜小姐再次开开眼界,这也是你们最后一次集体练武了!”
谭向林的语气大义凛然。
“是!”
随着领队一声号令,这些年轻人开始演示在南拳基础上演变而成的湖南南拳。只见他们动作紧凑,刚劲有力,步法稳固,手法多变,时而身居中央,时而八面进退,并伴之从丹田发出的宏大吐气以助发力,宽敞的院子里仿佛凤凰起舞、蛟龙发威,震天撼地,气势非凡。
“好!”
“太好了!”
杜心舟看得热血沸腾,使劲儿拍着巴掌。
演练结束,杜心舟逐个与队员们握手致谢,想起方才谭向林的那句话。
“谭叔叔,你为什么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集体练功呢?”
谭向林看着围拢过来的后生们,自豪地一笑:
“他们就要参加革命军了,明天就换军装进军营!”
杜心舟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都是好苗子,你舍得让他们走么?”
谭向林拍拍领队后生的肩膀,亲切而慈祥:
“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就像亲人一样。是有些舍不得啰!可是,株洲的天地毕竟太小了,他们应该到更广阔的战场上去建功立业,这也算是我送给革命军的一份大礼吧!
杜心舟听罢,对谭向林肃然起敬,不觉想起了弟弟杜心龙,他在韶关还安分吗?
谭向林似乎看出了杜心舟的心思,便问:
“心龙如今在哪里?”
“心龙在韶关驻防。”
杜心舟如实相告。
“那孩子是个武将坯子,放在大后方可惜啰!
谭向林也不掩饰自己的惋惜。
“谭叔叔放心,大表哥会调教他的!”
杜心舟嘴上这么说,但她最清楚弟弟的秉性,搞不好他人已经不在韶关了。
“姐姐,心龙要是能去先遣团就好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萍冷不丁插了一句,杜心舟一惊,以前她只看到弟弟厮缠小萍,如今才发现,原来这小丫头心里一直装着弟弟,只是表面上佯装被动,这少女的心思可真的不好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