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弟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平江的农协会长蔡三爹。
蔡三爹是平江城外汨罗江边的农民,四十多岁,平时以种田为生。长得南人北相,身材高大,胸宽背阔,力大如牛。当然,为人也很热情侠义,三里五村有红白喜事,帮着抬个轿扛个棺、杀个猪宰个牛什么的,只消喊一声,他肯定到场,凭着一身好力气把事情给你搞定。
早在两年前,随着国共合作的实现,不仅促进了工人运动的高涨,也推动了农民运动的开展。蔡三爹是湖南最早的农协会员之一,北伐战争的胜利进军,进一步推动了全国农民运动的蓬勃发展。已经成为当地农协会长的他,积极配合革命军。平江战役开始酝酿之时,蔡三爹就派出大量农民自卫军四处打探收集情报,取得了战前第一手资料。
江边的茅草房里,西斜的阳光照进来,亮堂堂的光线洒在一张原木的方桌上。周士弟、马萧、段春雷和孙乾生几个人围桌而作,听蔡三爹讲平江的情况。
方桌上,摊开着一张蔡三爹自己画的地图。虽然不够规范,但每一条山路,每一条小河,都标得一清二楚。平江是个大圆圈,围着这个大圆圈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方型的是平江城和周边各个据点,三角形是驻扎的军队,从师到班的代号、具体人数和火力、官兵的喜好和特点,甚至他们的伙夫班班长一天私吞多少伙食费都记在了上面。
县城周围的防御工事,标记也是明明白白,就像自家的院子,那里是鸡窝,哪里是羊圈,哪里是柴禾垛。每一门大炮的位置,每一颗地雷之间的距离,都有不同的记号标出来。
周士弟听着蔡三爹的介绍,看着这张地图,心里十分震惊。
情报的生动,地图的详实,令周士弟这个受过专门训练的职业军人产生了由衷的佩服和敬意。
是的!这地图上的每一个记号,都是农民兄弟冒着生命危险打探来的,这得需要多少人、多少日夜的奔走、操劳啊!
“听说要攻打平江城,老百姓高兴地像过大年,要求参战的,抬担架的、送饭的,有好几万人啦!我们挑出来的年轻力壮的后生,就有一千多人,足足可以编成5个大队!”
蔡三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从农民自卫军支前线的踊跃,到平江总指挥陆沄的经历,再到每一个阵地的兵力和部署,简直是张口即来,如数家珍。周士弟的心一下子敞亮起来,就像一张灰白的窗户纸,突然被撕开了一块,窗户外面模糊的风景突然清晰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说话间,一个农协会员把冲泡好的黑茶端了上来,白色的粗陶碗里,茶汤呈现出颜色透亮的橙黄,香气扑鼻而来。
周士弟品着茶,不禁感叹,润之先生对农民运动的重视,叶团长对农民先遣队的信任,是高瞻远瞩而又切合国情的了不起的举措!原来,唤醒普罗大众,唤醒农民兄弟,竟然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力量,激发前所未有的智慧!
周士弟身上,也带着一份军事地图。那张地图只有几个红蓝箭头,当然也做了不少标记,但那些标记都是粗线条的,与蔡三爹的这张相比,就显得空荡好多。
内心同样受到强烈震撼的,还有团部副官马萧。
参加独立团之前,在北平优渥家庭里出生并长大的他,几乎没有接触过农民。打攸县醴陵的时候,他跟在团长身边,亲眼看到农民兄弟为革命军当向导和传递情报,觉得他们被动员起来还是能起点作用的。但这一次,他万万没料到,当地农民协会竟然准备得这样完美和周到!
那个看起来就是一个乡下泥腿子、土包子的蔡三爹,黧黑的脸膛,粗糙的皮肤,直白的话语,做起事情来却是如此的尽心、热情、周密、细致,让他除了钦佩崇敬之外,还有深深的羞愧。他真想立刻提笔为他们写诗,写好多好多诗歌,尽情地赞美他们,歌颂他们。他们处于中国社会的最底层,长期在深重的苦难里挣扎,被欺负、被压迫,但他们没有被压垮,依然是那么威武强壮,倔强坦然,一旦机会来了,就会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创造出惊心动魄的奇迹。润之先生称他们为革命先锋,说没有这些农民,便没有革命运动,他们是中国大革命中不可缺少的力量!
“是时候了,我的思路还是太窄了啊。我要写更多的文字,我要自己更加投入这个广阔的世界中去!”
马萧暗暗勉励自己。
蔡三爹可不晓得对面两个长官的内心变化,他谦虚地问:
“参谋长,你讲讲吧,我们只会跑腿,打仗还得你们向前冲啰!”
周士弟略作思索,说道:
“唔,挺好。我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你们农协把准备工作做得很周密细致,也给我上了一课。”
周士弟说的是掏心话,他对蔡三爹非常满意。
出发前的晚上,叶团长在营以上军官会议结束后,又单独和周士弟谈了很久。作为原来的一营营长,独立团的首席悍将、团长的得力助手,他了解团长,更爱护团长。尽管这一次谈话,团长的语气和神态像以往一样冷静从容,但周士弟从团长严肃的眸子和蕴含着沉重的忧虑语气里,感觉出对他们的平江之行寄托着巨大的希望。
两个月来,革命军虽然连续攻城略地,拿下了醴陵、株洲、长沙等地,但能否彻底打垮吴佩孚,还存在着严重的犹豫、疑虑和动摇。而即将到来的平江之战,才是真正与北洋军嫡系部队的对垒。在平江的重要位置、险要的地形、优厚的兵力、周密的布防上,北洋军占据着巨大的优势;而党和民众,则要求我们必须胜利,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那就是,或者完全消灭敌人,或者被敌人消灭。当然,依着革命军昂扬的士气,后一种情况不会出现,但要在战斗中取得全胜,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勇猛。这一切,取决于指挥员决策的正确,它的前提就是对敌情的掌握程度,然后才能做全盘考虑。
尽管叶团长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但他还是派周士弟他们到平江来,等待他们的侦探结果,来决定最后的战斗部署。
这也是周士弟、马萧他们这两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蔡会长,我们这就立刻让马萧同志回去报告团长。另外,我自己也要去平江城附近看一看。”
蔡三爹有些担心,北洋军眼线很多,他怕周士弟出现意外。
“参谋长,你还是派个部下去吧!”
段春雷在一旁说话了:
“三爹,没事的。还有我和孙乾生呢!”
“那也不行,你们俩不熟悉平江的道路,要去,我亲自去!”
蔡三爹很固执。那是他对先遣团的敬佩。参谋长都身先士卒,他也能。
“好吧!蔡会长那我们一起去!”
周士弟同意了,有这样的农民兄弟,他很是欣慰。
此时,已经鸡叫三遍了,大家就在茅草房里分头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蔡三爹派了两个农协的后生陪着马萧回浏阳。
中午,派去县城的人回来了,说已经和那边的地下党联系上,趁着傍晚挑柴送米的人很多,容易混进城去。周士弟和蔡三爹立刻赶往县城。
由于城里的安排很周密,农协会员又在四面八方都派了岗哨。他们进出都很顺利,收获颇丰。周士弟急着要连夜赶回去向团长报告。
孙乾生留了下来,和段春雷一起训练农协自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