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川第二次约我，是非常正式的约会。
他没让余敏参加，也没让他妻子余珊参加，就我们两个男人，坐在岳城河边的一家茶楼。
茶楼古色古香，打开窗户，迎面吹来的河风，刮起河面粼粼水波，阳光打在河面，泛起层层如鱼鳞般的波纹。
这座茶楼的历史很有些年代，孙川当年来岳城的时候就在这里喝过茶。潮州人爱喝茶，一天不喝浑身没劲。孙川初到岳城时，为了喝到一口好茶，几乎走遍了整座岳城。最后在河边寻到这样一个妙处，从此无论多艰难，只要有半点空，必然会来这里喝上一壶茶才会觉得人生没白活。
茶楼老板是原老板的儿子，他父亲临走时给他留下一句话，无论生活多艰难，无论外界诱惑有多大，这座茶楼都不要变作他途。
几十年过去，茶客换了一批又一批，但茶楼始终没变，还是过去迎客的派头，一样的口味。
孙川选在茶楼约我，他一方面在缅怀过去，二来他想念老茶楼的茶汤。几十年过去了，依旧未变的口味让孙川激动得差点要热泪盈眶。
他慢条斯理回忆往事，说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忘了岳城。没有岳城，就没有他的今天。岳城这座并不宏伟奢华的小城，留给他太多的美好回忆。
我一边听着他回忆往事，一边给他续满茶杯。
孙川在感叹一阵后，双眼烁烁地看着我说道：“你叫李乔是吧，我就叫你小李了。听说你人不错。”
我嘿嘿笑着道：“您老过奖。”
孙川微笑道：“我听小鹏说，你是京都医科大毕业的高材生，很优秀的外科医生。像你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作为，已经是人中龙凤了。不错不错。”
我被赞扬得有点忘乎所以，但理智提醒我，绝对不能骄傲自满。
于是，我谦虚地说：“孙老您太夸奖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清楚。我还需要学习。”
孙川微微颔首道：“年轻人有这样的想法是对的，毕竟，学无止境嘛。”
聊了一会，话题终于扯到了医院的事情上面来。
我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道：“孙老，孙总在岳城投资建医院，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孙总现在是美国人，他投资医院，主要目的是什么？”
孙川笑了笑说道：“小鹏来岳城投资，是我的主意。”
我吃惊不已，心里扑腾着想，既然是他来投资的，为何注册资金在注册之后又抽回去了？剩下一个空壳让我去弄。这些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余敏背着我以医院的名义发行债券，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孙川显然猜到了我的心思，他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感叹着说道：“小李，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这要怪小鹏事先没跟你说清楚。我早就嘱咐过他，办一家医院不是过家家，不仅仅需要雄厚的财力物力，更需要人才，还要与地方关系协调啊。”
我连连点头说是，嘴上却虚伪地说道：“孙总大手笔，我跟着他干，放心。”
孙川笑眯眯地摇头道：“小李啊，小鹏做事，喜欢冒进。我们办医院，先要有了立院的宗旨，如果单纯是为了赚钱，没必要来岳城办啊。”
我嘿嘿笑着说：“您说得非常对，主要是为病人解除痛苦。”
没料到我的回答孙川很不满意，他将头摇得幅度很大，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见了，双眼盯着我问道：“你的想法，建医院就是为病人解除痛苦？”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得紧张起来，心里暗自想，难道医院不就是给人解除痛苦的吗？
“非也！”孙川郑重地说：“如果你们只是想着给病人解除痛苦，那就大错特错了。你换个思路想想，人为什么会生病？”
我愕然不已，小声说道：“谁一辈子不生病呢？自然生理现象啊。”
孙川问我道：“你好好想想，医学的定义是不是只有治疗？”
我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有预防。”
他微微颔首道：“再往深处想想，如果我们做好了预防医学，得病的几率会不会减少？”
我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着说道：“孙老，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医院定义在预防医学这一块？”
孙川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当即反对说道：“这样不行。预防医学在国内还是一个概念，人们对预防这一块不重视，甚至都没这样的思想。只有病上身了才会寻医问药。如果我们把重点摆在预防这一块，可能很难收回投资。”
孙川笑道：“这就是我要求小鹏来投资的原因。小李啊，你说得没错，国内对预防医学不重视，我们为何不来改变它。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懂得了预防的重要性，每个人都在日常生活中保证了健康的生活习惯，那么今后他们患病的几率将会少一半以上。有句古话说，防范于未然。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我半天没作声，孙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开办正常的医疗机构不是他的目的。他想在岳城投资建设国内第一座以预防为主的概念医院。
我为他的这个想法担忧起来，甚至觉得滑稽可笑。以我对人们的了解，寻常百姓没人会在未生病前刻意去创造一种健康的生活状态。以为我深知我的父老乡亲还不足以去完善这种理想。因为他们还在为生活奔波，只要不倒下，就会躬着腰艰难地生活。
预防是一门深奥的学科，我涉猎过相关知识。那时候我就想过，只有当人们衣食无忧，不为养老、住房、教育穷尽一辈子的心血时，才会让他们关注预防的重要性。
试想一个人根本看不清未来时，他还会思考未来吗？
而且我认为，如果将医院定义在预防医学这一块，医院将会很快关门大吉。
因为人们需要的是解决病痛折磨，不会未雨绸缪。因为，他们根本没时间没精力没信心去筹划未来的健康。
孙川看我半天不作声，淡淡说道：“李乔，我的意思不是全部做预防，当然还需要扎实的基本功去为病人解除痛苦。但是，我建议是以预防为主，诊疗为辅的建院模式。否则，投资医院失去本来的意义。你觉得呢？”
我只好回答他道：“我遵循您的想法。”
孙川满意地点头，手指头在茶几上敲了敲说道：“小鹏对医学不感兴趣，他投资医院，图利。而你不一样，你一定要有理想，有抱负，你要成为一个让人称颂的好医生。作为长辈，我喜欢你的坦率，我有个事想跟你说，只要你心在医上，将来一定会有大收获。”
他喃喃道：“等等吧，等等吧，我不能让宝贵的东西就此失传。李乔，如果你愿意，我想收你为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