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个月就实习结束，要从香港回美国了。不然我直飞到纽约吧？我们可以见个面、吃顿饭我再回波士顿。——理查德”。
三月里这一条国际短信被刘溪拿出来反复偷偷看了好多次。太好了！他们果然打败了两地恋爱的困难！这不是，终于又要团聚了？
刘溪像春光里的小鸟一样扑棱着翅膀从学校“飞”回家。
“嘿，你们说，这在美食天堂香港吃了好几月的家伙我跟他约在哪里吃饭比较好呢？”
“谁？谁在香港？——噢你男朋友啊。”华莉娜反应过来，“去吸越南河粉？”
“不要。太亚洲了。他怕是在香港吃粉都吃腻了。”
“那找个牛排馆吃牛排？”
“他们律所经常出去吃牛排的。而且又贵。不要。”
“你真是好女朋友，这么体贴他。”菲儿忍不住赞叹。眼见着刘溪虽然不说什么，却是足足一整个春天都没有出去约会过，是实打实的专心在等着理查德回来呢。“不然去吃个时髦一点的墨西哥菜或者古巴菜吧。轻松欢乐，又不贵。”
“好主意！走中美洲、南美洲路线！”刘溪雀跃不止。
“叮咚～”门铃响了。小玛丽一只箭一样冲去开门：
“汤姆叔叔！戴维！”
果然是小伙伴如约而至。华莉娜赶快拿手捏捏两侧头发、以保证新弄的大卷还蓬松着，“汤姆！今天你可不许加班了！一定要把欠我的那顿饭还上哦！”
“没问题。我煮给你吃，怎么样？”汤姆从身后变出一只超市购物袋来，里头装的是满满的食材。
“你会煮饭？”
“其实不会。只学了这道烤龙虾意面。今天就做这个了。大家都有份啊。”
“哇！海鲜面吔！我超爱吃的！太好了！”
“不是吧？连我们都有口福？你材料够吗？”刘溪看着汤姆往外一件一件拿食材有些不敢置信的问。
“足够。一人一只龙虾。玛丽和戴维也有。”汤姆转身问菲儿，“借你厨房宝地一用，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多谢你了呢。莉娜，我们可真是沾了你的光了！”菲儿开心的看着莉娜。就觉得他们俩登对嘛。
“来，这儿有围裙，你西服别弄脏了。”菲儿找出一条干净大号围裙来刚要递给汤姆，发现他两只手都抓着龙虾、没法接；不但没法接、也根本没有想接的意思，而是手臂举高示意女主人给他围上。忽然一种怪异的感觉在菲儿心里升起，她赶紧退了一步喊：“那个，莉娜，你来帮着给人家系上。你们忙，我也得去做功课了。”
汤姆望着端着茶杯往上楼逃去的修长背影，幻想了一下如果是菲儿帮他系围裙该是怎么的一种欲说还休、暗香浮动的美妙——
“哈哈哈！你腰好细呀！一个大男人，汤姆你可得多吃点！我都快比你腰粗啦！”
幻想马上就被华莉娜的高分贝打断，这丫头，竟然还顺手揩油、趁他躲不掉隔着围裙掐了他腰侧一把！“咦？很有弹性嘛！”
嘿！
汤姆皱眉狠狠瞪了华莉娜一眼。——他自我感觉上已经是在狠狠瞪人了，但其实表情完全是望着华莉娜略微无奈的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已。一丁点震慑感都没有……倒惹得华莉娜咯咯的笑。
汤姆·方大厨当晚照葫芦画瓢的意大利海鲜面做的还真不赖。酱料足、面条也煮的筋道。龙虾对半劈开、铺满蒜蓉和意大利香叶烤过，闻着就有食欲。连刘溪都说，“自从Vincent消失之后就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意面了！”
“不行刘小溪，你不要跟我跟我抢啊！汤姆是我的专用厨师！”
汤姆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华莉娜，心里在呐喊“谁是你的专用厨师啊？！”——却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有口难言感。
“汤姆律师，你可要常来哟！我们莉娜每周五到周日都在家的！”
“刘溪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口妈妈桑腔？！”
汤姆乐的一口面差点喷出来！哪有人这样说的？这不是暗指自己是旗下小姐了么？哈哈哈，这个华莉娜，真是活宝啊！
一餐饭众人吃的热热闹闹，不亦乐乎。
“汤姆，你下星期还要来啊！来给我煮东西吃。”华莉娜特地强调这个“我”字。菲儿在莉娜后头递给小戴维她烤给孩子带回家吃的饼干。还添了一句：“其实孩子们我看着就好，你们俩可以出去约会啊。”
汤姆看着菲儿的方向，始终没找到她的眼光，也许是他错觉了吧——他总觉得当时在厨房里他们俩离得最近的那一刻，菲儿似乎脸红了。
“餐厅我订好了，就在中城西的古巴菜给你接风，怎么样？”
刘溪缩在被窝里等着十二个小时时差以外的理查德回复她这条短信。——再过一个星期理查德就要回来啦！
等着等着都快要睡着了。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哟！好长一篇短信呀！刘溪脸上泛起小微笑。
“亲爱的刘溪，对不起。我本想着饭桌上当面跟你说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用短信的方式更好吧。我大概不应该再见你了。这几个月里，我遇到了一位在香港实习的上海姑娘，我们恋爱了。她、我的女朋友，刚才看到了你的短信……她坚持我绝对不可以跟你会面。你知道，我必须得尊重她的意见。所以，真是对不起了。我会永远记得我们之间的美好时光。祝你暑期实习一切顺利，以后的道路顺畅美满。——理查德。”
笑容逐渐冻结在刘溪被手机蓝光映射着的面孔上，僵硬的宛如冰雕……
她，被分手了？！被她的真命天子分手了？
还是隔空短信分手？！
理查德，连中文都说的流利、连陕西凉皮都爱吃的理查德，难道不是老天安排给她的吗？？怎么会这样？
刘溪次日肿着眼睛，一大早就出门了。很晚才回来。
“刘溪，刘溪，你订的那家古巴菜好唔不好次？噢，你还没去呢吧。辣么你去完了一定唔告诉我呜哇！好次的话我也唔拉汤姆一块去！”华莉娜一边刷牙一边在楼道里游荡着，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追着刘溪问。
“我订的是这周五晚上。订位已经没法退了。不然你跟汤姆直接去吧。”
“啊？你干嘛不去呢？你男朋友那天飞不回来吗？”
“我们分手了。”
“啊？？你说什么？！”华莉娜这一吼，连楼下的菲儿都听到了。还以为她们吵架呢，连忙上来看这两位小姐是怎么了。
刘溪冷静的抱着胳膊说：“我跟理查德分手了。——其实，我俩一直也没有正式开始过吧。不过是彼此娱乐的约会对象，并没有承诺过男女朋友关系。现在，他在香港跟一个上海姑娘好了，发了一条短信给我，说再也不可以跟我见面了，因为他女朋友会介意。”
说完眼泪还是忍不住扑簌簌滴落了下来。
菲儿赶快抱紧刘溪。轻轻拍着她的背。
华莉娜赶紧——去洗脸池漱干净口并且把牙刷放下。——再出来楼道里的时候，刘溪已经克制住了眼泪。只是她这尽量忍住情绪的模样叫人看了其实更担心。
“所以，我懂了：所以古巴菜也是不能碰了……”
“什么叫‘也是’？？”刘溪再伤心，逻辑思维还是在线的。
“你那个Vincent刚消失那会，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吃意大利餐……现在可好，连古巴餐也不能吃了……”
“莉娜，你这算是在宽慰她吗？”菲儿好气又好笑的瞪着华莉娜。
“咱们家刘溪最坚强了！菲儿姐你看着吧，到明天她就没事了。是吧？刘小溪？明天你还要美美的出去约会呢！”
刘溪勉强的点了点头。“嗯。上Tinder！”她是打不死的小强！只有越挫越勇！
“来来来，你手机拿出来，我帮你P图！再帮你看看最近都有什么新帅哥在上头……”华莉娜积极的像刘溪她妈一样……
并且，以“咱们得帮助刘小溪，不能让她被罚订金”为由，还真的约到了汤姆律师同去吃古巴菜。
“嗯嗯，还是跟印度菜风格很不一样的嘛。”华莉娜小姐边吃边点评。
汤姆心中暗想：“这思路也是清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跟印度菜做比较？”
“巴勒斯坦不就在印度边上吗？这古代的巴勒斯坦，还真是有古风啊！跟现代菜系就是不一个调调……”
汤姆的脑回路转了三个一百八十度才明白过来！早已经忍笑忍到了脸酸疼的程度。喝口浓茶压了压惊才好言好语跟莉娜解释道：
“莉娜，咱们现在吃的这个是‘古巴’菜。‘古巴’呢，它是一个中美洲加勒比海上的国家，跟美国佛罗里达的key west隔海相望。你想说的是‘巴基斯坦’，我懂你的意思——巴基斯坦是个南亚国家，就跟印度相邻；而‘巴勒斯坦’是个位于西亚的阿拉伯国家，跟以色列相邻。一般来讲，大家说‘古巴’的时候都是指的美洲加勒比海上的古巴国，并不是‘古代的巴基斯坦’的简称……”
华莉娜眨着大眼睛放空了望着汤姆的方向好一会，从“中美洲”开始她就已经走神到不知哪里去了。“啊？什么？你说完啦？你讲地理怎么跟我们福建那边的数学老师一样？——”
汤姆以为是夸他一个当律师的、讲事情条理清晰，刚要自谦的笑一笑，就听见华莉娜接着说：“——能叫我一听就犯困……”然后真的打了一个大呵欠！
“反正，你看它家整个菜单上都没有咖喱，还挺奇怪的。”华莉娜还是硬性把“古巴”跟“印度”坐成了邻居！
汤姆默默夹菜吃菜，再也不企图教育华莉娜兔兔了……
“今天都没吃着咖喱！”
“下回我直接打包咖喱饭去给你吃，行了吧？”汤姆已经学乖了，唯有“吃”能堵住华莉娜的嘴。
“嗯！好！”大眼兔兔登时就乐了。
在家蹭华莉娜的印度咖喱饭蹭吃了两个周末以后，刘溪终于又重整旗鼓，开始出去约会。
“今天是哪位小哥哥？”
“谷歌的一个程序员。”
“啊？程序员？不会很闷吗？”
“不会呀！他人很聪明的！还玩摇滚乐、是一个乐队的主唱呢！”
被投喂的幸福兔兔华莉娜比了一个点赞的手势。“那祝你约会愉快！”
“别喝太多酒啊。”陈菲儿老母亲似的叮嘱着。
汤姆见状也大概猜到了几分——一定是那位理查德没能跟刘溪进入正式男女朋友流程，刘溪的新一轮“海选”又开始了呗。
“你们律师呀，就是不靠谱！那个理查德，明明跟我们刘溪那么好了，嘿一去到香港就搞上新女朋友！”刘溪刚一走华莉娜就开始忿忿不平。
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的汤姆还不知道新新中文里有“躺枪”一词，形容的就是此刻的他。
“华莉娜，你讲话要有根据。首先，理查德是法学院学生、并不是律师。就算一个背弃女友的人碰巧是律师职业的，那也仅仅是两个有所关联的现象；关联关系的存在可不能证明因果关系哟！哎华莉娜你干嘛？！”
大眼兔兔马上拍了一张汤姆律师振振有词的照片，一秒钟po到了自己的Instragram上，还添加一句：“仙女们，可别相信律师男的花言巧语！好多律师都是渣男！渣男！”
陈菲儿都觉得这下玩过份了，“莉娜，你别呀。人家一个堂堂正正的律师，又不是渣男，你就别用他的头像在你这个泄愤帖子上了吧。”
“可是我没有理查德的照片呀。”
汤姆菲儿对看了一眼，都觉得一时间是没有办法跟上华莉娜的清奇思路的；那么当小孩子出这种妖蛾子时，家长要怎么办呢？——对！就是转移注意力！
“莉娜，吃完晚饭咱们去那家你一直说想去打卡的网红店吃冰激淋吧？”
“吃冰、激、淋？！”这一来俩人才知道为什么华莉娜是网上响当当的“爱吃冰激淋的大眼兔兔”：本来就极大的两只眼睛竟然还能扩大一倍！！整个脸上就剩一双洋溢着喜悦的大眼睛了……
汤姆·方几乎有些感动——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没有这么好打发的姑娘、甲方、上级、任何人了……
“那个，那出门前，你把刚才发的那条不然先删了？”
“我不！”气鼓鼓的兔兔嘴唇一撅。
“那你还要不要吃冰激淋啦？”
“我要！”大眼睛兔兔洋溢喜悦！
“那就删帖嘛。”
“不！”气鼓鼓兔兔嘴巴一撅。
“那你还想不想吃冰激凌啦？！”
“想！”大眼兔兔洋溢喜悦！
“那赶快删帖啊！”
“不！”气呼呼兔兔嘴巴一撅。
这无限循环里，陈菲儿已经笑疯笑软笑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最后，终于打扮停当要出门去网红店打卡的兔兔松了口：“其实我刚才发的是‘私人’帖，只有我自己能看见的。行了吧？你们当我傻呀！真是的……跟你玩一下嘛～你看你这不识逗的紧张样子！”还踮起脚尖戳了一下汤姆的脑门。
汤姆律师到此时已经被磨的完全没有脾气了，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行。好。随便你。你不傻、不傻。我紧张是我不对。华莉娜我服了你了，好吧。我们去吃冰激凌了——菲儿、菲儿，你真的不要去么？”
“我不去。你俩去吧。我给玛丽和戴维烤着点心呢。”
“你菲儿姐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激淋啊，等会咱们给她带点回来。”
“菲儿？嗯，草莓、香蕉、巧克力、香草、榛子、薄荷——这几种里总有一种喜欢的吧……”华莉娜憋了半天也回想不出平日里菲儿都吃什么口味的冰激淋。（因为事实上，菲儿从来不吃冰激淋……）
“谢谢你莉娜小姐。你竟然能说了这么多字就跟没说一样……”
“我Po你照片了啊！”
“我错了。我错了。”
嘿，这么容易，看、汤姆·方不也手到擒来了？让他请吃冰激淋就请吃冰激淋！让他承认错误就承认错误。嘻嘻！我大眼兔兔就是这么棒！华莉娜心里小得意极了。傲娇的扭答扭答踩着高跟露趾凉鞋去网红店打卡喽！
五月里，暑假到来。
“你们看，当学生多苦逼！这正值美好夏日开始，还明明叫‘假期’，却不能放假、不能玩、得穿着这身‘战袍’去上班……”
刘溪给另外两只好菇展示她的“工作服”——白衬衫加小西服窄裙加高跟鞋的时候，也是一半抱怨一半开心的啦。有多少法学院学生，巴不得能够去她的工作岗位实习呢！刘溪可要去在堂堂法资第一大投行的美国部当法务了——还不是合规哟！是法务！
要知道，法务部门跟的可都是一线业务，不像合规，是唠唠叨叨告诉行里不能做什么的、所以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法务可是促成业务的，还能直接跟大律所接触！他们投行可是众多大律所的客户呢。法学院没毕业就能拿到这种实习机会，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
“刘溪，你需要的话，这个包你夏天拿着用——看，多配你！”
还真是的，刘溪拿上一只菲拉格慕的黑色真皮大公文包往镜子里一看，马上更有女律师范了！
“谢谢姐姐！”刘溪太开心收到这个支援了。她本就担心自己一个穷学生，用的假皮人造革包包会给别人指指点点呢。这下！信心百倍、气场全开！
“刘小溪！开工大吉！！”大眼兔兔也一边刷着牙一边握紧拳日剧式的手臂一拉替室友加油！
这份暑期工，刘溪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她不但得胜任，还得特别出色；出色到令投行上下舍不得她走；出色到：让他们决定聘用她在毕业后成为正式员工。
这个可不容易——一般来说投行都只从大律所招聘至少有四五年经验的律师来做法务。很少有从自己的实习生中提拔的。
“很少”的具体意思是：近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
刘溪的顶头上司，一位女性法务副总监，就直接跟他们这十名实习生说了：
“请把本行当作一个学习的机会和接触大律所的跳板；但是请勿心存幻想——本行一般是不会录用新毕业的律师来做法务的。”
不然，银行相对钱多事少，不需要像律师事务所那么拼。如果这门一打开，自然有千千万万学子要报名了。这金发女上司也是聪明，提前先断了大家的念想。
“一般？那我就要上个‘二班’瞧瞧。”刘溪心里说。旧例子，不就是用来破的么？
不出半个月，刘溪在他们投资银行里就人尽皆知了：
二十三层法务部有个新人，完全是十三岁萝莉样子！常常在电梯里被投同事一脸惊讶的上下打量，以为是哪位合伙人的女儿来玩的；再一看胸卡：法务部Xi LIU！合规部一天内接到好几通电话，质疑本行雇佣童工！
法资行里面，金发、红发美女都多，唯独黑头发的没有几个。这下还是个童颜娇嫩欲滴、剪水秋瞳丹凤眼的华裔美人儿！
连大老板都闻讯没事找事往二十三层跑了两趟，来看这个传闻中的“萝莉童工”。有几位MD——管理总监、仅次于合伙人大老板的高管——也是逮到机会就来法务逛一圈。
平时常常要法务跑去业务部开会的事，这个夏天可好，都挪到法务部的二十三楼来开会了。
“你来了，我们这儿风水都好了。”刘溪通透的女上司私下里笑她说。
还真是的——别看行里美人众多，这一类型却还从来没有过。“你知道吗刘溪，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方女子。”
“啊？！头儿，不是吧——你看看，我这随便一个闺蜜都比我好看啊！”刘溪拿出跟华莉娜的合影指给上司瞧。
“她眼皮是人工割出来的吧？？而且怎么可能眼睛这么大？看起来好不自然、好奇怪……”女上司一脸的无法欣赏双眼皮中国女生的表情。
嗨。刘溪心想：我这单眼皮子来西方人的单位，还真来对了——物以稀为贵呀！全投行都是乌泱乌泱的大眼睛深轮廓双眼皮丰乳肥臀美女，我一个平胸丹凤眼，竟然刷新了此地的审美观……真是意想不到。
越发往清纯路线上打扮：穿系飘带的白衬衣，不是丝绸的就是纱的，总之抄陈菲儿的黑白灰路子，又低调又高雅。
而工作上也十二分的卖力。别的实习生都走了，刘溪还在行里吭哧吭哧看资料、学习、思考。简直像一块海绵一样，试图把周遭所有的营养都吸光。
这一天，六月中，正值纽约市的同性恋大游行，同事都早早下班去看游行、参加趴体了，二十三层就刘小溪一只菇，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读历年的资产评级资料。
灯突然被调亮了。
刘溪吓了一跳。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Lucien Clement，他们法务直接服务的交易组大员、全行最赚钱的MD管理总监，出现在刘溪眼前。人不过四十出头。玉树临风，穿着看不出牌子的法国手工缝制的高级西装。
这两人之间级别差得太多，刘溪一时间有点感觉在做梦：交易组的大老板给她把整个楼层的灯光调亮了？
“那么暗，对眼睛不好。你还有好多书要读呢。别毁了视力。”
刘溪感激的抿抿嘴，用法语说了一句“谢谢。”
Lucien漂亮的一笑，拿中文说：“不客气。”
“您会说中文？！”
“是啊。我大学的时候，在科技大——合肥那个——当过一年多的交换学生呢。”
嘿！难怪了，还是安徽口音的中文！
这下顿时感觉距离拉近了。交易组的大老板就随随便便扯过一把转椅，跟刘小溪攀谈起来。
“对了，你下周四有没有时间？下班以后我想请你去喝珍珠奶茶，可以吗？”
刘溪都乐坏了——这人连撩妹套路都是中国大学生版的啊。太可爱了！不、不不，大佬一定是有什么关于中国投资的事想跟我私下谈谈吧。刘溪想。人家一个投行高层，怎么会撩一个实习生呢？一定是我自己想偏了。
于是正色点头答道：“嗯。可以呀。下周四见。”
刘溪以为珍珠奶茶嘛，当然是在唐人街的什么小店喝喽。
结果，坐在中城东方文华酒店五十层的餐吧里，看着有模有样的正宗台式珍珠奶茶，刘溪也是没治了。
她穿着普通的上班衣服——深灰一步裙、白色丝绸衬衫，身上唯一的饰物就是两粒淡粉色的珍珠耳钉。
“真是‘清秀无伦’啊。我第一眼在会议室里见到你，都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从此每天都盼望着起床上班。”
法国男子，都这么会赞美女性的么？
刘溪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直想问你件事：我的法文名字，如果译成中文的话，应该怎样写？”
“一般是写做‘卢西恩’吧。不过，我倒觉得写成‘吕西安’更有趣。大概是因为我自己是西安人吧。”
“你是西安人？难怪了！这么美！西安，真正的中原！大唐的首都！嘿，我太爱你这个翻译了。以后去中国时我的名片一定要写‘吕西安’！”交易明星大佬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开心起来，“来，刘溪，你给我写在手上——”就伸出大手来摊开，并递给刘溪一支签字笔。
刘溪也不推脱，龙飞凤舞的划下“吕、西、安”三个字。
Lucien左看右看。“太棒了。这太棒了。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命名过的了。我是你的吕西安。”湛蓝的眼睛深深的望了刘溪一眼。
完了。太帅了。刘溪那一秒钟真是有给电到一样内里痉挛了一下。
不过，吕西安的左手上，明明戴着婚戒呢……哎呀，她再花痴，也不能淌这趟浑水的。
“咳咳，”刘溪清了清嗓子，问Lucien：“您今天找我谈话是有什么事么？”
“哦。我读了你的那篇论文，就是登载在学术杂志上的论中美贸易战的那篇。眼光很深远啊。我与你深有同感。中国的大国崛起是必然的。任何企图不顺应这个潮流的阻碍都会最终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听这个大个高层领导竟然看了自己的论文，刘溪不自觉的呲出小虎牙真心笑了。
两人谈起国际形式、外资金融产品在美国市场面对的法务挑战，竟然还颇有些投契。不觉从奶茶喝到了鸡尾酒。
刘溪去洗手间补妆路上，跟一个华裔男子擦肩而过。那人不知为何奇怪的盯着她好几秒，仿佛认识似的，而眼神里颇有不友善的意味。
刘溪再回到餐厅时就格外注意了一下：那男子清清秀秀、没有华服，穿着不起眼的棉布格子衬衫，挽了袖子，正在跟谈话对象反复的说些哭穷、请求人家投资一类的话。
当天晚上，丁宇晨见了堂哥，喝着啤酒，不由的感叹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今天我在东方文华谈事——你猜撞见什么？”
“什么？”
“一个长得清清纯纯充满书卷气的女孩子，看着也不过十八九吧；年纪轻轻的陪着一个已婚有钱老男人坐在那唠叨，那男的能有她两倍岁数呢，一聊聊了有两个钟头！然后一起离开谁知道是去开房了还是去哪儿了。唉，真是可惜了那张父母给的脸！”
“这种女的还不是遍地都是。你瞎感叹个什么劲儿？”
“可是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
“就是华莉娜那个损友！那个什么跟她同住的、拉着莉娜喝酒去趴体、还贴她俩喝醉了的照片在网上的那个！——不过照片现在找不着了，大概给删了吧。”
“刘溪！你说的这是刘溪呀？！她有男朋友的呀——上回她过生日还带来个哈佛的男的呢，好像刚跟一个意大利开餐馆的掰了。嘿，这么快就又换人了？”
丁杰夫说着却想起那一天的莉娜来，她飞舞着双手抓住螃蟹啃、在饭桌上指点江山的可爱吃货样子……不由得眼神都柔软了。
“哥，你——你是想华莉娜了吧？”
丁杰夫在宇晨面前也不装了。点点头承认，“别说，还真想念那丫头啊。”
不过现在这情况，孔琳达管的他那么严，讲明了不许他联系莉娜、说什么怕他们“旧情复燃”——不大可能跟莉娜见面的了。可是真的好想喂她吃东西，看她傻乎乎心满意足的样子啊。
琳达严格控制体重，一切油炸、含淀粉和糖类食物碰都不碰，而且还拦着他吃！丁杰夫这有了女朋友以后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呢。
“哥，我要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了啊——我一直觉得你跟华莉娜比跟孔琳达合适多了！莉娜，对、是有点不着调、小孩子气，不过一看就是实在单纯的女孩子。琳达吧，我总觉得心眼太多，人透着一股势力劲、俗气。”
丁杰夫其实心里也隐隐赞同，可是面子上总得护着自己女朋友嘛，赶快截住堂弟的话头，“得得得，你好好的说莉娜就是说莉娜，别往琳达身上扯啊。她俩就是性格不一样嘛。琳达秀气斯文，莉娜活泼天真。都好、都好。倒是你呀，最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
丁宇晨吃了一大口芝士玉米片儿，喀嚓喀嚓的边嚼边说：“忙死我了都！这非盈利机构和盈利企业真是不一个套路。我什么都得重新学起，求爷爷告奶奶拉赞助人都拉不过来，哪还有时间约会呢。这曼哈顿的女孩子，倒是热情，有不少给我留电话的——咱们这不是没功夫回么。”
“嘿、真的假的呀，吹牛吧你。”
丁宇晨摇头笑笑，“真的！你看我们志愿者小姑娘里有不少想约我活动结束后去哪儿喝一杯的。”丁宇晨划着手机给堂哥看。
“你去了么？”
“我不敢去啊。这万一我把人家喝晕了以后她们有别的想法、劫我的色可怎么办？！”
“去你的！”丁杰夫哈哈大笑。这个弟弟，从来也没个正形；插科打诨倒还真在行！
刘溪这一夏天过得顺风顺水：首先她自己特别的努力。在组里面跟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的好极了。连扫地阿姨和快递小哥都爱这个勤奋、懂事又和善的女孩子。
上头又有“吕西安”的照应——好几单大项目都指名让法务部带上刘溪一块做，以便接触和熟悉核心业务。如此下有人推上有人拉的，在实习生里简直比旁人的处境好出太多去了。
人事部都主动找过刘溪，询问她的意向——虽然还有一年才从法学院毕业呢——似乎法务部那位顶头上司的意思是，要是刘溪愿意明年春天再来半日制实习三个月的话，他们愿意考虑破格在刘溪毕业以后直接录用。
刘溪当然是一口一个“赴汤蹈火！紧随本行！万死不辞”喽！
夏天一溜烟到了尾声，实习也要结束了。
小组欢送会上，刘溪跟金发女上司推心置腹的感谢了头儿的栽培。说好了即便回校之后也时时保持联系，明年再见云云。
喝得都有点晕了，刘溪仍然不忘跑去人事部，给人事部的上下同僚们发小玛芬蛋糕以示感谢和支持——这以后跟人事部打交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一圈发下来，笑得刘溪脸蛋都僵了，正往外走，当初面试过她的人事部副总监皮埃尔却拉着刘溪示意她到走廊尽头说话。皮埃尔早就跟刘溪混成Gay蜜了——刘溪给皮埃尔买到了故宫限量版丝绸睡衣、皮埃尔开心了一整个夏天。刘溪一头雾水不知道这gay蜜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好好的说。
“刘溪，你知道么？现在移民政策紧了；我们今天刚接到的总行那边的意思，说是美国H1B工作签证程序的风险太大——因为需要抽签嘛，所以原则上是不可以再雇佣外籍员工了，至少得是有绿卡的永久居民才可以考虑录用。连已经录取的几个外国人都程序冻结了。我知道你们每次实习机会都很珍贵的，你明年春天究竟要不要回来咱们行，你得好好斟酌斟酌。这可是还没公开的内部消息啊！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给你透了风！拜托拜托！我这是不忍心看你白白错失给别的愿意给你申请工作签证的雇主的机会，才知会你一声的。你那个、自己好好保重啦！”说完大大的拥抱了刘溪一下，就迈着漂亮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留刘溪一个人，蜡像一样冻结在原地。
这真是，炎夏饮冰啊。凉的透透的。
还庆功呢、还暂别会呢、还喝香槟呢——一切都泡汤了……
这整整半年的努力啊！
不行！！我刘溪可不认命。移民政策随时会改的。而且——刚才皮埃尔说什么来着？“原则上”不可以再雇佣外籍员工？——那就是总有破例的时候咯？不是还原则上不雇佣法学院新毕业生呢吗？
刘溪走进洗手间，把自己关在厕格里，反复深呼吸。不要情绪化。要想。得快！今天可是最后一天还有银行的员工通行证的时间了。
看了看表：五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就得交还通行证离开行里了。不行，得抓紧时间！说不定有机会见到法务总监去跟他细细问个清楚。
刘溪咚咚咚的从洗手间疾走出来往法务部楼层走。
谁知道到了法务大老板的办公室门口，秘书说，老板今天带孩子去夏令营，一早就已经走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一个星期以后吧。”
刘溪浑身的劲都没有了。这一天，这过山车坐的！怎么办？难道苦心经营都就这样子白费了吗？她处处留心积攒起来的内部人脉啊！再换一个地方怎么知道最后人家就一定能保证替她申请签证呢？
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