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美术馆不是完全买不起这两件东西，只是一来这么大额的交易需要理事会讨论通过，二来也的确是希望用更少的付出换取最大的利益，毕竟哪个博物馆都没有买尽天下藏品的能力。
第一步没能成功，舟鼎夫就婉拒了田永良和常兆伦再考虑考虑的建议，只说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青石美术馆，就告辞直奔下一家了。
好在田永良还算讲究，中午请了一顿不错的，要不舟鼎夫现在就得饿着肚子上路。
一路无事，来到了金裕街的通阳艺术品交易市场，也有叫古玩市场的。
到这里就要比去博物馆加一些小心了，骗子什么的在这种地方一抓一大把，随便一个小摊主都是满脑子油滑。有系统在倒不用担心会因为这两件东西闹出麻烦，可舟鼎夫是来弄钱的，能不惹出麻烦才最好。
带着东西进了古玩城，一路上不少人主动凑近了搭话，不是问你有啥宝贝转让，就是请你去看看某些神秘宝贝的，一个个比真的还真。如果舟鼎夫昨晚没有突击补课，今天搞不好就得上一档。
好不容易躲过了各路妖魔鬼怪，来到一家叫做“咏芝斋”的古董店门口，收藏类网站上通阳本地论坛有不少给他家好评的。
进了门就有人迎上来，得知是卖东西的，接下来的程序跟上午在青石美术馆差不多，就是规模上有些差距而已。
又是耗时一个多钟头，经过了两轮十几个人的鉴定，“嘶……嘶……”声不绝于耳，这店里的冷气都快被吸完了。下午四点出头，终于等到了说话算数能做主的人出现。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色白净，双眼透着精明，身穿盘扣的皂色短袖汗衫，脚蹬千层底布鞋，手里还盘着一块不知道啥来头色彩斑斓的玉。就这么一号人物，走在步行街上，都会有不少人能看出他是干啥的。
身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身材颜值都在九分以上，旗袍高跟鞋衬着烫了大波浪卷的长发，手腕、脖子上满满的绿色应该是翡翠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跟着半大老头子混。这个年代啊，好白菜的标配基本上都是老猪，你情我愿的谁也管不了。
先前自我介绍是店里掌眼师傅的，快步过去小声汇报着，中年男人不时微笑着点头，还抬起手跟舟鼎夫打了个招呼，好一副雍容自若的派头。
很快，掌眼师傅该说的都说完了。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着舟鼎夫抱拳拱手：“这位小兄弟好大的手笔，一下子就拿出了两件乾隆朝的重宝，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今年以来国内市场出现的价值最高的古代书画作品和印玺，了不得呀。”
舟鼎夫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也不知道是该拱手还是握手，干脆都免了，耸耸肩，语气有些无奈，道：“哪来的了不得啊，到了还不是要卖，不值一提。”
“唉，话不能这么说。”对方显然不认同舟鼎夫的说法，一本正经道：“收藏虽然带着一个‘藏’字，但绝对不是其中的主题。如果每个人都是有了好东西就藏起来，就不会有市场这个东西存在了，文化交流更是无从谈起。再说年轻人嘛，有个山高水低、马高镫短的也是正常。俗话说富时存来难时用，等你有朝一日翻了身，有的是好东西等着你收。”
得吧，田永良是劝着自己不要卖，这位是反过来就担心自己不卖。
这种关键在买卖上的人，和博物馆又有所不同，说多正经的事都要带上一半的闲篇扯一扯，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完成交易。
一边交谈套近乎，一边欣赏这两件宝贝，对方也和舟鼎夫互通了姓名。这位叫李大奎，咏芝斋的老板，入行近二十年，通阳市面上交易的收藏品，有两成以上都是从他店里进出的。两成的市场占有率啊，而且是收藏品市场，相当牛逼了。
东拉西扯了约莫有一刻钟，才到了正式谈交易的时候。跟着中年人来的年轻女孩突然插话进来：“爸爸，今天让我来怎么样？”
爸爸？爸爸？爸爸？……
舟鼎夫差点闪了一个跟头。敢情人家不是外来的，根本就是亲爹亲闺女，否则哪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交易中？看来还是自己的思想不干净啊，以后得提高觉悟水平，遇到漂亮妞儿就亲自上，不给老同志被腹诽的机会。
李大奎不知道是没把这点事放在眼里，还是相信女儿的能力，大手一挥：“行，交给你了，年轻人之间好好交流交流。”
交流个锤子，还不是拿老子给你姑娘练手，不行了就再由你这老家伙顶上来，搞不好还是车轮战。舟鼎夫已然忘了刚才要提高觉悟的想法，当下就又腹诽起了老同志。
事情的进展和舟鼎夫预测的完全相反，旗袍美女不但不需要拿他练手，甚至早就是个老手了。一上来就是拦腰一刀：“舟先生，你这两件东西大家都看过了，确定是真品无疑。根据现在的市场行情，一亿七千万是个合适的价格。”
舟鼎夫还没来得及反击，对方就又放一个大招：“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今天上午在青石美术馆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我还知道，江老给你开出一亿五千万的价格没有成交。实话实说，一亿五的价格并不算低，毕竟我们不是职业搞收藏的，要想着后面的利润，还得承担砸在手里的风险，而我能给一亿七的报价，也是知道这个消息后咬着牙给你上调的，再多就很难承受了。我知道你不信，你也可以出去到别家试试看，谁能给出高于一亿六的价格。”
咄咄逼人的风格，出现在一个大美女身上，还真让人不适应。心里承受力差一点的，很容易就被这妞儿的三板斧给镇住，最终败得个落花流水。
可惜她遇到的是舟鼎夫，脚踏寿险、财险两条船，手牵投保、理赔双股线，还很清楚这两件东西的市场基础价格。
只要老子扶稳了过墙的木梯，不怕你有漫天的奇计，舟鼎夫毫不在意对方砍脚后跟的报价：“李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是你们圈内人，却也知道在收藏圈，乾隆这两个字有着丝毫不低于两百年前黄金在货币圈的坚挺。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这俩东西搁拍卖会上是什么价格，你我都心里有数，稍微吃点亏我认了，可你这报价让我感觉不到半点诚意，反而是在耽误我的时间。如果这就是你的最高价，那么不好意思，我想我真该换一家了。”
旗袍美女之所以敢给出这么嚣张的报价，并不是无的放矢。她和李大奎父女俩之所以姗姗来迟，就是去了解舟鼎夫和这两件宝贝的情况了。从他进入青石美术馆开始，一直到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家里是什么情况，卖这两件宝贝大致是出于于什么原因。
当然他们不是国家权力机构，能了解到的信息并不会很多。但只要有蛛丝马迹就够了，很多时候精准的分析判断要比信息本身更有效。只要捏着舟鼎夫是个纯粹的外行，和他急着用钱这两点，就不难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旗袍美女自觉占尽了心理优势和信息优势，不论舟鼎夫如何摆事实讲道理，都逃不出自己的算盘之间。
左手捏起右手的尾指，拇指在漂亮的指甲盖上来回滑动着，放慢了语气缓缓道：“舟先生，既然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就直来直去了。你急需用钱这一点是没错的，但现在已经四点半了，银行五点就会下班，就算你去了其他家，也能得到高于一亿七的报价，且不说能高多少，光是鉴定就得拖到六点以后，你今天拿不到钱是必然的了。换言之，只要你今天想拿到钱，就只能卖给我们咏芝斋。而且不是我吹牛，全通阳的古玩商店，能一次性拿出一亿七的，不会超过三家，你怎么确定自己找上门的就肯定是另外两家之一呢？”
旗袍美女的分析和判断，放在其他人身上都没错，唯独是舟鼎夫这里一再出错。先是咋咋呼呼报低价，再接着拿时间来压人，全都拿不住舟鼎夫。
着急出手变现没错，可舟鼎夫并不是急着用钱，只是不想耽误时间而已。他手上分分钟都是涉及到国家钢铁、医药这些庞大产业的顶级项目，哪有功夫跟一个丫头片子磨叽。
“李小姐，话说到这儿，看来咱们是真的不投机了。再见！”言毕，舟鼎夫站起身来，抱着盒子就要往外走，一点余地都不留。
旗袍美女眉宇间疑惑稍现，却很快又放松开来，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就是个不信邪的外行而已。索性抛出最后的狠招赌一把，否则实在不甘心：“舟先生稍等，这两件东西舟先生说是家传的，不知道除了你的家人，还有没有谁能作证呢？”
舟鼎夫就像没听到一样，保持着本来的步幅继续朝外走去，同时回了她一句：“李小姐可以试试看，我也祝你成功。不过还是劝一句，即便你今晚就把这俩玩意儿弄回家去锁保险柜里，我一样能保证那是你这辈最后一次看到它们。”
话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李大奎在内，全都睁大了眼睛，这尼玛是要出大事啊。
后面那些最后一次之类的不去管他，单单一个“祝你成功”就牛逼坏了有木有。被人威胁的同时，还能不着不忙、四平八稳地说出这种话，没点特别手段的人能做到吗？
换句话说，随便就能拿出《白塔山记》和乾隆‘太上皇帝’圆玺的人，你能相信他真的没有特别手段吗？
“舟先生，息怒，息怒。”深怕女儿闯下大祸的李大奎，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快步挡在舟鼎夫前面：“小女无知，还请舟先生海涵。”
舟鼎夫并没想要把这旗袍美女怎么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别人不这么想啊，一个能拿出这么两件宝贝套现的人，那他的资金缺口就是数以亿计，能需要这么多钱的人会是普通人吗？
看看眼前的李大奎，极力保持镇定之下，脸上都掩不住紧张的神色。小兄弟也换成了舟先生，哪有半分刚才指点江山的气概。
舟鼎夫猛地就被感动了一下，李大奎自甘降下身份，对一个年轻他二十多岁的人低头，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从懂事以来，舟鼎夫无数次幻想过，那个男人也能有一次为自己站出来，不需要给人低头，呵斥对面那群孩子一句就足够了。
自己求之不得的感觉，竟然从别人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还真特么够奇葩的，却也算了了半桩心愿。
舟鼎夫睁大眼睛仰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李先生，你是个好父亲。出个价吧，只要不太过分，这两件东西就是你的了。”
这是几个意思？
刚才还那么牛叉，转眼就变得好说话了。难道就因为李大奎的一句话吗，那这话也太值钱了吧？
旗袍美女刚才的确是被周围几个人的表情吓着了，也过度解读了舟鼎夫的意思。现在回过神来，听到舟鼎夫的话，多年养成的砍价习惯重新占据理智，一个报价脱口而出：“一亿八。”
三个字，让李大奎的心再次飘摇波荡起来，探过舟鼎夫的身体看了眼女儿。他说出个价，你特么还真敢出啊，而且这一亿八真的不过分吗？
抢在舟鼎夫回头之前，李大奎不得不咬着牙报出自己的价格：“三亿，舟先生，我出三亿，咱们现在就去银行转账。”
“呵呵”，舟鼎夫笑了一声，亲爹和亲闺女竞价的场面就这么出现了，这爷俩也特么是奇葩。
在心里琢磨勒一下，舟鼎夫决定不占这个便宜，仅此一次，为了刚才那半点并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李先生，两亿八吧。这两件东西的底价是两亿九到三亿，按照你们的行规，民间交易要下降几个点，你两亿八买下来再转手，操作好了也能赚一笔。”
舟鼎夫看到两个奇葩，别人看到的却是三个。一个要钱不要命，一个为女儿甘愿不赚钱，还有一个是放着有钱都不赚，都特么够可以的，今天算是开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