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西边来了个喇嘛,打南边来了个女娃。
女娃操着一口川音:
“瓜子啤酒八宝粥,香烟扑克矿泉水勒~”
推车员的吆喝声,火车的哐当声,男人喝水的咕噜声,小孩放肆的哭闹声,女人轻咬薯片的咔嚓声,晃晃当当,在拥挤的车厢此起彼伏。
等到日落时分,混合的“交响曲”才慢慢沉寂下来,人们重新变得安静。
入了夜,有轻微的鼾声响起,付诚揉了揉眼睛,把书合上,准备睡觉。
倘若这时候不抓紧时间入睡,下铺大哥的鼾声将会越来越大,直到如雷如霆,吵得人无法入眠。
这是昨夜刻骨铭心的教训。
付诚已经在车上待了两天一夜,过了今晚,便能见到小月牙了。他躺在床上,心想小月牙这些天不知哭了多少鼻子,明日相见时又该是何等惊喜。
他嘴角上扬,不自觉微笑。
火车朝南开,再行六个小时,便到了临渊站,在这里停下,不再前行。
临渊站南边三百米处,便是妖渊,妖渊旁修有围栏,防止行人旅客失足跌落。
围栏西起横断山脉南端,东至武夷山,丈量妖渊1700多公里。
从西到东,横亘在东亚北纬24度的妖渊笔直一线,深不可测,犹如天堑。
天堑上架有百所桥梁,桥梁有大有小,分两类。大桥通大车,大车运货物;货桥不运人只通车,人桥不跑货只通人。
而临渊站后面的是一小桥,唤作羡鱼桥。火车不能通行,乘客只能下车,自己走过去。
羡鱼桥是最普通的平板桥,三百多米,再过一个月,就到了服役年限,将被拆掉,到时候临渊站也会跟着转移。
桥很老旧,两边的扶手以及地板上铭刻的法文都已斑驳不清。若不是不时会有自妖渊下升起的黑气与之碰撞,然后发出符文禁锢的亮光,这桥无人敢走。
选择这趟车的,大都是贪图便宜的穷人。聪明一些且不赶时间的,多会在临渊站下车,然后东行,找个有保障的桥经过。
付诚是前者。
囊中羞涩的少年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在最后一声汽笛中第一次踏上了南方的土地。
空气湿润但依旧很冷,付诚想起一个段子,说北方的冬天会物理攻击,而南方的寒冷则是魔法攻击。
如今亲身体会,纵使三千年过去了,这话依然不错。
出了临渊站,映入眼帘的是热情好客的车夫,他们不放过每一个出来的客人。
“小兄弟!坐车吗?十块送你过桥。”
“羡鱼桥有三百零二米长,我知道哪块木板结实,哪块木板的法文还在起作用……”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本人跑车过桥二十年,在这妖渊上来回不下十万次,何时起妖风,哪段时间的妖气最弱,无人比我更懂……”
吆喝声铺天盖地,犹如潮浪。付诚挤开一众人群,从后厅来到前厅,这里就要空旷得多。
他四下打量,瞧见一个身材削瘦,大约只有一米五的人怯生生地朝他走来。
来人短发,戴着一顶压着额头的帽子,分不清是男是女。
“先生,您需要引路人吗?”这人抬头看向付诚,左脸颊有些红肿:“您只需要付给我两块钱。”
像是变声期的嗓子,声音本该是尖细的,但此刻却夹杂着喑哑。
付诚不答反问:“感冒了?”
来人啊了一声,显然不适应:
“恩……应该感冒了。”
付诚从包里拿出感冒药,递上去:“久病成医,我妹妹经常感冒,我看得出来。你觉得额头烫或者嗓子痛都可以吃一吃,消炎药没有副作用的。”
来人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直到付诚把药塞进她手里。
“先生,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她叫出声:“阿嬷说过不能接受陌生人的东西。”
付诚笑了笑:
“行,你也不要先生先生的叫,我才十五,叫付诚,不比你大。”
“我,我叫茉莉,十,十四岁。”
“女生?”
“恩。”
付诚眨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乐,唱道: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姑娘……”
他唱了一半,前厅的人多了起来,觉得实在羞耻,便不唱了。
“茉莉,你去过北方吗?”
前厅外是广场,广场上有人推着面摊小车,付诚点了两碗面。
“没有。”
茉莉觉得今天的经历有点离奇,她晕乎乎的,怎么就跟着这人来吃面了?
“引路人是什么职业?和车夫类似吗?”付诚问道。
“不是车夫,我力气小,拉不动。”茉莉摇摇头:“只是跟着乘客一起过桥而已。羡鱼桥刚修建的头几年,连车夫都没有。随着桥越来越危险,有力气有经验的本地人就做起了车夫,像我这种没力气的就只能指指路了。”
付诚疑惑道:
“指路?桥不是直的吗?危险从哪来?”
“确实是直的。”茉莉并不否认:“但危险也有,从桥下的妖渊来。很多来自北方的乘客大多对妖渊和上面的桥梁一知半解。当年为了带动南关的经济发展,官方宣称跨渊大桥采用了先进的建造技术且进行了全方位的法文禁锢,因而导致了二十年前的南下热潮。”
“但殊不知,并非所有的桥梁在设计建造时都像官府宣称的那样坚不可破,只有运送资源的关键大桥才重点建造,可用百年――”
她声音忽然顿了顿,有些羞恼:“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啊!”付诚仓促收回视线:“你从哪知道这些的?”
“书里看来的。”茉莉理所当然:“有问题吗?”
“没问题,继续分析。”
“南下热潮让南关崛起,成为了宁国第二大文化经济中心。但后来可通人的小桥慢慢出了事,上面的法文在妖渊的侵蚀下,腐化的速度要比官方说的快得多,后来又死了人,并且死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流言四起,许多人对妖渊畏之如虎。”
茉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尤其以北方人最甚,当地人利用这种恐惧,便慢慢成了车夫还有引路人。事实上,在保障期内的桥虽有危险,但只要小心谨慎,还是能过去的。”
她忽然捂住嘴巴,意识到自己泄漏了行业机密,慌忙补救:
“我,我没说车夫和引路人只是单纯贩卖恐惧,多一个有经验的本地人带着,危险确实要少得多……”
茉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对面的少年鼓起了掌,手放在胸口拍了三下,然后又扬到头上鼓了三下,似乎觉得还不够高,又站到了凳子上。
“哎哎!”茉莉虽然有点懵,但还是叫道:“别摔着了。”
“精彩。”付诚叹为观止:“可算知晓我那的人谈妖渊犹如谈虎的原因从哪来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看着茉莉,满眼热切:“你读的哪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