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宋岩率领天威府调来的兵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李蕃围在天名府府衙内。
宋岩脸色凝重,他未想过这位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经和自己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两人间的沟壑势同水火。
宋岩站在府衙内,看着大厅里的李蕃,不无惋惜道:“李蕃,你我师生一场,我真的从未想过,你会利欲熏心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知府这官位,已经满足不了你的野心,连我你也要赶尽杀绝?”
李蕃身着大炎国官服,冷笑道:“这都是你们逼的,天尊院一案只要送入朝廷,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向上的可能。我不想看到那些平日里对我低声下气的废物,有朝一日爬到我的头上,对我颐指气使。”
一个人若品尝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恐怕就很难再屈尊人下。
宋岩摇了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尊院一事只是压死李蕃的最后一根稻草,若他平日正气持身,又何惧担下错误的苦果。
“李蕃,这一切岂非你自寻死路,你平日里若能想想,当年从一个偏僻山村中的落魄书生,到今日的高位,心中应当充满对朝廷的感恩,而不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李蕃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把刀,他微微拔出鞘,面容扭曲的笑道:“我何尝不想当一个好官,从底层一步步走来,到知府的位置,哪一天不是宵衣旰食。呵呵呵……可外界的人都怎么议论我,说我不过是依仗当朝的尚书老师,我做得对,人们觉得理所应当,是受到尚书大人的教诲;我稍微有些错,就是辱没师门,我受够了——”
“我要让人们知道,哪怕是离了宋大人,我也能独当一面,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事若成了,李家便是天下人瞻仰的开国元老,既然败了,无非就是身死家灭……呵呵呵。”
李蕃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状如疯魔,站在高台上,狂笑起来,突然他眼神一顿,拔起刀锋,向院中的宋岩冲刺。
宋岩长叹一声,仰天闭眼,右手一挥,周围的军士们拉弓引满,瞬间箭雨纷飞,射在李蕃身上。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李蕃浑身如刺猬般,扎满了四面八方射来的箭,身躯软了下来。
柳下河望着他,跪在堂前,摇了摇头:你也算是千古以来众多死不得其所的恶人之一。
天名府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东海国公然刺杀朝廷重臣,此事传入京城,震动朝野上下。
不日皇帝便八百里加急圣旨,敕封宋岩三府大都督头衔,节制天名、天威、天广三府军政大事,凡是涉及东海国一应事务,皆得便宜行事,先斩后奏,各地加紧备战,防卫东海王之异动。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月满琼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迎中秋,天名府内外俱是喜气洋洋,街道上摩肩擦踵,百业兴旺。
宋府摆下宴席,柳下河因救了宋岩、宋橙等人之安危,在此次事件中居功至伟,可谓头功,早被人簇拥着入了席,众人本想让他坐上主位,以感激其救命之恩。
柳下河的头和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坚决不肯入座,宋岩这才将其安排在一旁,与宋青青并肩而坐。
宋青青看他窘迫的样子,难得这死家丁还知道谦让,在桌子底下抬起纤足,一脸坏笑着故意踢了他几下。
宋岩道:“值此佳节,又破获谋逆大案,来来,我代表宋府,敬柳贤侄一杯,”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开席吧。”
柳下河连声道:“宋叔叔,不敢不敢,报效大炎国,这都是小侄分内之事。”
宋岩见他谦虚,心中更是欢喜,道:“今日乃是佳节,贤侄能饮酒否。”
柳下河听到宋岩有意邀请自己饮酒,看见桌中上好的“笑逐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正要答应,腿上又被人踢了一脚,宋青青抢白道:
“爹爹,小柳子还年轻,不宜饮酒,让他喝白开水吧,”说着转过俏颜,对柳下河道:“多喝开水,有益身心健康。”
宋岩微微颔首道:“贤侄果然懂得自律,好啊好啊,像你这种品德高尚、思想过硬的年轻人太少了,老夫佩服——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吃菜。”
柳下河左右眼一大一小,在心中呐喊:我没说要喝白开水啊,我真的太难了。
宋青青看他哀怨的眼神,强忍住笑,夹起一只大闸蟹,稍稍安慰道:“小柳子,这是大炎国闻名十州的阳湖大闸蟹,中秋佳节,可是买都不买到的,这些还是朝廷给我爹的配额呢。”
柳下河看着饱满的大闸蟹,锤击着大腿,心中悲戚道:有蟹无酒,等于没有,哀哉尚飨,噫。
阳湖大闸蟹,每到金秋时节,正是肉肥膏黄之时,其本身长于河湖之中,肉质鲜美,乃大炎国之绝品河鲜美食,蕴含着大量不可知的湖海元素,蒸熟后鲜香扑鼻,充斥于味蕾之中。
将洗干净的大闸蟹,置于酒中,待其吸收酒醉之时,放在蒸架上,只需撒以葱姜蒜末,佐以少许酱醋盐,初时以大火令各类味道扩散至全身,再以小火慢蒸,出锅之时,全身金黄,令人食欲大增。
以手掀起蟹盖,丰腴的蟹黄满溢而出,剥去蟹腮、蟹心,将嘴放在其上轻轻一嘬,曼妙无匹的味道从舌尖,直冲心神,令人徜徉其上,再将白玉般细腻绵密的的蟹肉,分而食之,真天下间的美食,简直无出其右。
柳下河大快朵颐,不禁将手中残留的膏黄,用舌头舔了舔,微微摇头,仿佛还回味其中,可惜无酒之温热以镇大闸蟹之寒性,否则便是十全十美。
柳下河眼巴巴的看着宋岩又饮了一口酒,哀怨的叹了口气,对着面前的冒着些许热气的开水,一饮而尽,眼泪都快流出。
宋岩忽然道:“这一次家宴,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说着眯着眼微笑的看着柳下河。
柳下河看着宋岩的神情,心中暗喜:难道有官做了?想及此,咽了口水,双手不自觉搓了起来。
宋岩接着道:“前几日,我已把连日来发生的众多大事快马加急禀报皇上。值此用人之际,皇上天恩浩荡,鉴于你立下奇功,已经同意老夫的请求,破格把你封为‘安海校尉’。”
宋橙在底下拍手道:“柳大哥,恭喜恭喜,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柳下河用手摸了摸下巴,喜不自胜,拿起白开水,激动道:“我以白开水代酒,多谢皇上,多谢青青还有宋叔叔、宋夫人、宋贤弟、柳总管、阿二阿三……谢谢我的故乡、谢谢主办方粉丝团、谢谢颁奖嘉宾、谢谢爱慕踢微、谢谢西西踢……”
宋青青冷笑的看着他,“不就一个七品校尉么,看把你高兴的,死家丁不仅是个守财奴,还有那么大官瘾。”
“七品……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宴罢,宋青青迫不及待的拉着柳下河,走到宋府后院处,登上高耸的楼台,只见街道阡陌,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形态不一的灯笼。
“小柳子,你们家乡有没有中秋节燃放天灯的习俗。”宋青青问道。
“天灯?”柳下河摇了摇头,极目远眺,人们在街道上摩肩擦踵。
“把天灯燃放,远远飘向天外,许愿一年的顺利和未实现的愿望,让天灯带着这些愿望,向上天祷告。”
宋青青指着月色下,逐渐飞起的灯火,向柳下河介绍道。
看着大地上的人越来越多,天上飘飞的萤火密密麻麻,圆月当空,洗尽铅华。
古往今来的百姓,他们微小又辛勤,在历史的长河中,时常只求一家之温饱和团圆,高官厚禄、得道成仙都与这些人心底的愿望相去甚远,甚至遥不可及。
可是天下间,总有些人,连这小小的希望也要扼杀残灭,柳下河看着这一切,目光悠远,心中一动,暗暗下了决心。
宋青青不知何时,拿出了两盏天灯,叫柳下河提着竹架上的灯纸,自己则小心翼翼的点燃底盘上脂油,火光燃起,衬着秀丽的俏颜,更显得明艳动人。
柳下河不觉看得呆了,宋青青站起身来,一缕秀发被风吹拂,飘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她看着柳下河眼中的无限柔情,微微嗔道:
“小柳子,发什么呆?快放手呀,让天灯自由的飞翔。”
说着粉拳轻轻打在柳下河肩头,他这才如梦初醒,手上轻轻一抬,天灯沿着栏杆,缓缓升空,汇入海洋般的萤火之中。
“青青,我想……答应你爹的请求,潜入东海国,探查虚实,为朝廷及百姓解决东海这一心头大患。”柳下河开口踌躇道。
宋青青本来流光溢彩的眼中,渐渐淡了下来,随即眉头一皱,道:“死家丁,你官瘾还没做够么?”
柳下河见她心急,安慰道:“我发誓,我绝对不只是为了当官。再说了,区区一个东海王,蹦跶不了几天,你就等着我把他的头拧下来,嘿嘿。”
宋青青见他说的轻松,也不禁笑靥逐开,面若桃花,微微道:“那你……”
话未出口,只觉得娇躯一倾,被柳下河揽到身前,他伏下头,在宋青青额头上,夹杂着缕缕青丝,亲了下去。
宋青青只觉额头一热,玉手抬起,正想把他推开,终究在半空中又落了下去,心中不知怎的,把螓首略微靠在柳下河的肩头。
两人抬眼望去,远方壮丽的银河,承载着无数人们对未来美好愿望的星火,华灯远去,愈加浩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