溅星河畔篱笆院正堂,姜谛站在梅钱屋外,轻轻伸出右手,咬了咬牙,手臂垂下,重又抬起,重又放下,反反复复,少年面皮,终究比纸还薄。
去了一趟小镇的白衣道人回来了,买了不少东西,手上布囊鼓鼓囊囊,看见少年,道人骂了一句,“想进去就麻利些,磨磨蹭蹭,和娘们一样。”
姜谛不爽,瞪了白衣道人一眼,推门而入。
绿裳少女闺房姜谛来过几次,干净整洁,墨色轻纱后,少女躺在床上酣睡,和大多数姑娘一样,少女的被子不是用来盖的,而是用来抱的。少女修长双腿夹着被子,那条小腿白嫩似藕,看的姜谛口干舌燥,气血翻涌,这该死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的。
“师姐?”姜谛轻轻呼唤了一声。
床上少女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坐起身子,掀开轻纱。
瞥了一眼一脸尴尬笑容的少年,梅钱声线沙哑道:“唤醒我作甚?不知道本仙女起床气很大的吗?”
绿裳少女黑眼圈极重,应是被折腾了一夜,无精打采,没了往日那种活泼与灵动,姜谛看着少女被厚厚纱布裹着的右手手腕,心里五味杂陈,“师姐,对不起,我欠你一条命。”
“呵呵,”少女皮笑肉不笑,“小老弟,本仙女现在让你去死,你会吗?别动不动欠这个,欠那个,欠多了,也就还不清了,少年郎的肩膀,要挺拔些,别被人情世故压的驼下去,贼难看。”
姜谛给少女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伤了自己好说,那些痛苦我可以独自承受,可伤了师姐,我这心里总归过意不去,做人,得有羞耻心,真伤了别人还能若无其事,我做不到。”
喝下一杯水,梅钱精气神总算好了些,少女看着姜谛,笑了笑,“小老弟,把你右手伸出来。”
姜谛面色一怔,不过还是乖乖将手臂伸了出去。
少女将茶杯放在床沿上,左手抓住姜谛右手胳膊,一口便咬了下去。
少女用了全部力气,银牙刺入姜谛腕部肌肤,一滴滴灼目鲜红粘稠滴落,很疼,不过少年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忍受。
许久过后,少女甩开姜谛胳膊,舔了舔白齿上的鲜血,“好了,你伤我一次,我伤你一次,扯平了。”
姜谛咧咧嘴,“师姐,别这样,你的下半辈子,还是交由我吧,这些日子,我在娘亲那里学了不少厨艺,定将师姐胸前那物养胖两大圈。”
“滚!”少女恶狠狠道。
……
主屋,江无静将点燃香炉放置于一袭干净白衣下熏着,打了一点热水,道人仔仔细细洗了一把脸,照着铜镜,用梳子梳着头发。
突然,道人面色一怔,一头乌发间,竟夹杂着几缕霜丝。
将白发扯下,放在眼前看着,道人苦涩一笑,“一甲子阳寿,终究还是让你变了颜色。”
将乌发梳理柔顺,道人漱了漱口,换上那身弥散淡淡香气的干净白衣。走出正堂,站在院中的道人抬头望着北方位,“困守于此十五年,我还好,只是不知那些故人,可否平平安安?”
……
午后的阳光洒在溅星河上,被寒风吹皱一片的河面水光潋滟,垂钓的白衣道人忽地抬头,在那上游,一艘小船顺流而下。小船停泊岸边,那位圣灵无敌,麒麟为首的女子走了过来,白衣道人未曾发现,那根拇指粗细的鱼竿,竟轻颤不已。
女子衣袂飘飞,她逆阳而来,那是一个有着淡淡金边的绝美轮廓。
来到道人身边,女子隔着轻纱打量男人,半晌后,说了一句,“你老了,变难看了。”
白衣道人笑了笑,“你见我,我却没法见你,这不公平。”
女子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将那顶戴了十五年的帷帽摘下,“与十五年前相比,怎样?”
道人眯眼,“十五年前,我嗅青梅,十五年后,我切半两桃花酿酒。”
女子眼帘低垂,“你一个道教天尊,怎和那些儒教酸儒一样,文绉绉。”
……
女子来得突然,走的也急,从相见到远去,只有不到半个时辰。
河畔,白衣道人望着远去的黑色倩影与懵懂少年,眼波温柔,“小离,最后一面,下次再见,我就变作一块墓碑。”
从篱笆院至北海边,女子与姜谛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么长时间,女子未与少年说一句话,自始至终只是沉默。
北海边,望着沧溟之水的女子总算开口,“王爷让我将你带离黄粱界,驾驭小船太慢,你随我御风。”
这就要走?!姜谛吃了一惊,果断摇头,“我不会离开这里。”
女子扭头盯着姜谛,虽说看不清黑纱后的容貌,可少年却觉得有锋芒在背。
咽了一口口水,姜谛硬着头皮说道:“我要成为山上炼气士,道长和荀先生可以教我。”
女子一言不发,右手剑柄猛地向前横扫而去。
剑气猎猎,少年身前溟濛汪洋暴动,那是一道可怕水龙卷,扶摇直上,仿佛要抨击九天,壮阔雄奇。
“这一剑,唤作三千烦恼风,如我一样的,楚王府还有四位。”女子冷淡道。
望着那道螺旋状且不断旋转的水龙卷,少年目瞪口呆,好似往里面丢一座巍峨山岳进去,也要被搅个粉碎。
水龙卷逐渐平静,姜谛总算回过神来,“三千烦恼风?谁取的名,文绉绉。”
女人身子一颤,恍惚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口气,“不论山上人还是庙堂人,知悉你身份的不在少数,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姜谛摇摇头,“我不会离开这里,起码现在不会。”
“决定了?”女子沉声道。
“决定了!”姜谛点点头。
“你在害怕什么?”女子突然问了一句。
少年默然不语。
“你为北境世子,有些东西,注定逃不了,挣不脱。”说完这句话后,女子身形冲天而起,犹如惊鸿飞燕,掠向天际尽头。
来匆匆,去匆匆!
北海边,姜谛一脸愕然表情,“这就走了?这北境世子也忒不被重视了吧。”
……
去而复返的少年回到篱笆院,来到河畔道人身边蹲下。
“还未准备好?”道人笑着问道。
姜谛点点头,“她说得对,有些东西,命中注定,我会回去楚王府,不过不在这个冬天。”
“在何时?”道人好奇。
少年思量片刻,“下一个冬天!”
“这个冬天也好,下一个冬天也罢,”道人拍了拍少年肩膀,“这个小世界为鸟笼,长大的燕雀终归要飞出去,不过在这之前,我得与你说些事。”
“道长,你说。”少年认真道。
“明年开春取灵节,会有大量山上炼气士来此小世界挑选种子。”道人的话,让姜谛一愣。
“道长,何为取灵节?种子又是什么?”少年狐疑道。
白衣道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沉声道:“山上炼气士想要增长境界,除却苦修之外,还有其它法子,吞服丹药便是其中一种,谈到炼丹,道教丹鼎派可谓此道大家。”
“我与你说过,黄粱界之人,乃三教教主派人从神州天拘役而来,这些亡灵,本普普通通,可生长在这个小世界,却被朱雀之尸潜移默化哺育着。”
姜谛皱眉道:“就像那些长在山中,吸收日月精华的药草?!”
道人面无表情,“不错,每年取灵节,三教之人皆会来此,挑选一些长势喜人的种子,带去外面,当作一味主药材,炼制成丹。”
“之后呢?这些亡灵便会烟消云散吗?”姜谛呼吸粗重。
道人长叹一口气,“所谓方寸岛,不过一块麦田,亡灵为麦,待成熟季节,手握镰刀的三教中人便会来此收割,七百多年,一茬又一茬。”
“别愁眉苦脸的,有我和显圣在,没人敢将主意打到你头上,不过你与北境赫连家族那位女子,还有大皇子龙丘子啼间的恩恩怨怨,得你自己解决。”
“江湖不与庙堂争,这些日子,我与显圣的所作所为已经引发诸多人不满,道理你都懂,有什么要问的?”
姜谛摇摇头,“道长,教我修习神通术法吧。”
“好!”道人只回应一字,却也足够。
少年站起身子,遥望天穹。
外面世界的阳春白雪、青山秀水、草长莺飞、杨柳依依,在等一等,少年之眼,注定见此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