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高三时候的一个秋天,记得那时候落叶纷飞,街上叫卖最多的水果竟然是草莓。那时候的我只是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学生,成日只被迫于学习的压力当中,从没正眼打量过这个社会。快要临近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刚好一位远房的姑妈去世了,随着父母,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葬礼。
葬礼很简单,没有像电视台上那样许多人穿着黑色的西装革履,现场只有为数不多的十副花圈,家人朋友来的也很少,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剩下的不足20个。听长辈们说,这位姑妈生前是干死人买卖的,说话做事也是阴阳怪气的,普通人很少能跟她交流得来,因此朋友不多,但得罪的人却不少,许多跟她一门的近亲都不来参加她的葬礼,甚至有人说,她的死亡完全就是老天降下的报应。
在葬礼的前一天,我曾就此事问过父母,但却被狠批了一顿,说那些谣言都是不怀好意的人造出来侮辱你姑妈的,听父亲说,姑妈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她的行为方式一般人理解不了罢了,我再要往下问时,父亲却什么也不肯说了,而且每当父亲不愿告诉我什么事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直言其讳,总是以我的学业将话题岔开,对此,我深感烦恼,到后来,每每察觉意味不对时,就以做功课为由先行躲开了。但我的母亲却是一位十分善良的女人,可能是受我姥爷的家教熏陶,我姥爷是他们那时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听说还是县里头一个考中大学的人,这在县志上都留有一笔。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学了不少学问,但在常人眼中却有些冥顽不灵,爱守陈规教条,爱把圣人们的东西一用再用,但这也有好的一点,就是传给了我的母亲“真话不全讲,假话全不讲”的至理名言。
每当我从父亲那里得不到事情的答案时,我总会缠着母亲,而母亲的善良和宠爱也正是我获取答案的捷径方式,听我奶奶说,当年父亲看上我母亲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她的温柔、善良。到后来我也发现了,只要母亲想知道的事情,似乎父亲都知无不言,虽然他们从不当着我的面讲,但机智的我,却总能套出我想要的答案。
同样的,姑妈的事,大多数也是母亲告诉我的。她说,姑妈其实是个很有爱心的女人,只是因为从小长相上略有缺陷,许多人都不愿跟她交朋友,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喜欢跟一些小猫小狗小花小鸟说话,看到人便躲得远远的,了解她的人,都不会觉得奇怪,但那些不了解她的,看到她匆忙慌乱的行迹难免便有些疑神疑鬼了。我问说,那姑妈做死人生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说:“这个我也是听你二老爷说的,你姑妈二十岁那年,他们家里来了个胖道士,你二老爷相信那些封建迷信,这你是知道的,每年他们家都会请道士和尚到家里占卦卜缘,那年刚好是你姑妈二十岁的生日,说来也巧,本来请和尚道士做法祈福在每年正月的头五,但那天你二老爷刚好上街买熏香时,碰见了那个胖道士,听你二老爷说,那个胖道士算卦很灵,许多你二老爷从不跟外人说起的事情,那个胖道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这样,你二老爷把那个道士便请回了家,想让他帮着给你姑妈看看病,那道士到家之后,听你二老爷说,并没给你姑妈看病,只说她是天生的阴历人,不是阳间种,当然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不能相信,但你二老爷却信以为真,便向那道士求教,如何才能治好你姑妈,但那道士却说,你姑妈天命如此,无可治之法,然后便有心收她为道门弟子,承他们那个叫什么派的香火,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有些记不住了”。
我正听到兴处,没空听母亲说这些没用的话,便催促她快说,母亲知道我的心思,便也毫无保留的把她所知道的剩下的事情全盘脱出,道:“你二老爷成日为你姑妈的事情为难,那时见那道士手段了得,是个高人,便早有心结交,一听高人说那话,高高兴兴便应了下来,行过拜师礼后,道士便在他们家住了有三年多,三年里,你姑妈和那道士学艺,从不出门,三年后,社会上便多了一个算葬仙姑,也就是你姑妈了。”
我问,什么是算葬仙姑?母亲说,所谓的算葬仙姑,就是专门给农村土葬的人选坟地和开工修房算风水的。
那时候,我的地理老师恰好是在台湾那边进修过一段时间,对风水学有一定的了解,上课的时候或多或少也跟我们说过写有关风水学的知识,我知道那是一种听上去很玄,其实却有一定的科学道理的东西,当时我便说,那姑妈有这门手艺,岂不是很厉害。
母亲非常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为我知道风水学是什么感到吃惊,当时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道:“是啊,风水学是一门非常难学的学问,普通学者没有十几年的实践经验,连踏入这门学问门槛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你姑妈那种只跟着江湖道士学了三年皮毛功夫的本事了,这也是你姑妈为什么被许多人看不起的原因,如果她真的是位风水学问大师,恐怕拜在她门下的弟子会不计其数,怎么还会人缘这么差?“
我说:“您不是说那是因为姑妈天性孤僻吗?”
母亲道:“天生的性格固然是一方面,但人最终的性格,多还是取决于后天环境的影响,像你二老爷家那样,整天迷信那些牛鬼蛇神,你姑妈能学好吗?”
作为新时代接班人的我,这一点深有所感,便点了点头。
母亲道:“你姑妈正因为学的都是些迷信骗人的东西,所以在有一次为人算宅院的时候,便算错了,那家人依照你姑妈的布置修房子,住了不到两年,大人小孩便相继得了重症关节炎,后来经过别的风水家验证,才发现是房子的格局影响了空气流通、光线照射规律所致。那家人便把你姑妈告上了法庭,让你二老爷赔了不少钱,后来便没人找你姑妈看风水了,你二老爷的名声也就此在当地一落千丈,半年后,一家人便搬走了,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不想你姑妈还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说到此处,母亲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却又道:“不过这也好,毕竟她活在这个世上压力太大了,死对她来说或许是另一种方式的解脱。”
我听了以后怔怔的,若有所悟地发了半天呆,知道当晚父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