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路我自己能过去，等我的腿好了，我陪你一起找你姐姐。”钱重说道。
“嗯。”水乘舟点点头走了。
“怎么了？去了那么久。”云如海站在门口抽烟，看见钱重独自滚着轮椅回来。
“有个亲人过世了，心情不好，和水水走了走。”钱重看着寒风中那一道道虚无的烟。
“要不要来一支？”云如海问道。
“不了，我妈知道了不好，帮我拿点酒来。”钱重摇头说道。
“你等着。”云如海进去不久，端了些烤肉的熏肉，拿了一壶酒出来。
“怎么不进屋里去，这里贼冷，别感冒了。”王启年跟着出来，见钱重表情木然的望着远处发呆。
“他心情不好，让他在这待一会。”云如海找了条毛毯盖在钱重身上，在王启年耳边轻言了几句。
“有时候，死亡并不算是最坏的事，对某些人来说反而是解脱，至少不会在爱你的人面前，一点点的摧毁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可怕……”云如海饮了口杯中温得恰到好处的烈酒淡淡说道：“我父亲病重后拖了三个月，每一天他都在无比痛苦的煎熬中渡过，头发全部掉了，身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恶疮，不断的有脓水流出来，他躺在床上一天天衰弱下去，脾气变得古怪暴躁，一点点小事就会大发雷霆，动不动就乱打人乱砸东西，我和妹妹都不敢接近他，只有我母亲任由他打骂，依旧坚持每天给他翻身擦洗上药，有一天他无意中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又望见远处战战兢兢的两个孩子，忍不住放声痛哭，那天晚上他趁我们睡着后，从床上爬起来跳楼自杀了……”
“在他生病之前，是个很好的父亲，经常带着我和妹妹出去玩，踏青，骑车，放风筝，辨认植物，观察昆虫……”云如海看着夜空，仰头将酒一口喝下。
“是什么病，这么可怕？”王启年问道。
“不是普通的病，是中了毒。我父亲是个很厉害的程序员，曾经在夜莺帝国工作过，后来北疆发生战乱他带着我们避乱难逃，大概是担心他泄露机密，有人悄悄给他下了毒，无药可救唯有一死……”云如海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真是可恶！”王启年攥紧拳头说道，他儿时就居住在北境，知道战争给人们带来怎样的荼毒。
“死亡大多都是猝不及防，那天我放学回到家里，妈妈没有做饭，只是搂着妹妹坐在地上哭，爸爸的尸体摆在房间中间，被白色的布盖着，我走过去掀起来，看了他最后一眼，身体已经破碎了，可表情却很平静，没有了往日的暴躁与怀疑，眉宇间只剩下安详……该怎么说呢，其实以前我一直很恨他，恨他做的那些事，可是当他忽然走了，一切忽然都释怀了，心里只记得他微末的好，记得他躺在床上还陪我们玩，人的感情，总是很奇怪的，我只能这么说……”云如海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团散乱的烟。
“我还没有搬家时，与家人住在雪针岭的镇子上，父亲为了给我解闷，养了一条小狗陪我，那狗全身都是灰白的毛，我给它取名叫做灰仔，经常带着他在森林里玩，灰仔很聪明，我教它的很多动作一学就会。有一次它无意间掉落到盗猎者设置的陷阱里，全身被木头尖刺扎穿，等到父亲带着我找到它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它挂在尖刺上肚子一鼓一扁喘着气，听到我在洞口喊声抬起来头，它认出我来了……可它动不了，不能像以前我们玩耍时那样扑过来把我扑到两个在草地上打滚，它眼里流出浑浊的眼泪来……它一时没有气绝，身体不住的颤抖着，顺着木刺流出的血已经干了，带着痛苦等待着死亡降临。父亲叫我转过身去，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照办了，然后我听到了枪响，等我再转身去看它时，它已经死了……我发出尖叫声，哭着用手捶打着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不想让它继续痛苦，我是看着小狗一点点长大的，我喂养它，它陪伴我，我对它注入了感情和心血，可最后……最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和父亲将陷阱推上土埋葬了它，立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以表示它曾经来过着世界。可以说，人类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动物了……”王启年呆呆的站在风里，他的眼里是一片黑白分明的瞳孔，淡漠阴郁不带任何感情，如同冷血动物的眼珠。
“人类有难以克制的恶习，是既愚蠢又凶残的动物。老虎凶猛只为了生存，它不吃大象就不会去伤害大象，可人类会为了私欲，会做任何伤天害理杀戮万物的事，为了虎皮虎骨而杀死老虎，为了象牙而杀死大象，屠杀这星球上一切生物都能找出理直气壮的理由，因为他们是最高等级的动物，那些低等级的生物能有什么话语权，一切所谓的意义不过是人类编造的谎言……”钱重坐在轮椅喝了口酒叹息道。
“启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云如海伸手揉揉王启年被风吹乱的头发，那时候他和沈小奎两个法师刚刚学会了抗拒火环，在新人村推小怪练技能，附近有很多新人在砍鹿砍稻草人。沈小奎一时兴起耍起恶作剧，走到新人面前施展抗拒火环，利用等级优势把人推出去好远，王启年见了跑上前去制止，拦住他说：不许用抗拒火环欺负人！这一幕恰好被云如海看见，心里一暖微笑着想，这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内心柔软善良，正义凛然嫉恶如仇。
“他一直都是……”钱重也是满含深意的看着王启年。
雪花片片落下来，盖在三人身上，路边立着一株野生的梅花，瘦骨嶙峋的细枝曲曲折折的向着各处蜿蜒生长，上面缀满了如繁星般细密的红花，阵阵比雪落声还要难以察觉的幽香飘散在冷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