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武帝十二年冬,鲁州府南三十里外黑龙山,黑风寨。
此时,黑风寨的聚义厅中,宋三爷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嘴里吧嗒着一杆拇指粗细,一臂长短,通体纯铜打造的大烟袋锅子,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下面一个嚷嚷个没完的壮汉。
那壮汉好大的个子,足足九尺挂零,满脸络腮胡子打着卷连上鬓角,两条同样打着卷的眉毛,拧着劲儿的往上长,单看这副长相,就已经足够惊人,何况那胳膊上老树盘根一样的腱子肉,和足足五六尺的腰围。
“大哥,怎么办呀!你倒是说话呀!这都火烧眉毛了,你……你还笑,哎呀……”这壮汉急躁的来回乱窜,声音好似一阵阵炸雷,在这空旷的聚义厅中,震的宋三爷脑子都“嗡嗡”直响。
“当当当……”宋三爷把大烟袋锅子在一旁的痰盂儿上,磕的当当作响,那大汉一听,顿时也不说话了,一屁股坐回了座位上,端起面前的酒坛子喝了一口。
“老三呐,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呀?”宋三爷轻轻斜了那个壮汉一眼,声音懒洋洋的,这种生无可恋的语气不是针对那个壮汉,而是他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
“嘿?”那壮汉砸吧了砸吧嘴道“那个官儿,官儿呀大哥!人死了,死咱们山上了,咋办?”
宋三爷眨巴了眨巴眼,一脸莫名其妙道“啥咋办?咱们是绿林道,那死了的是个官儿,绿林道杀官儿,有什么问题?我问你有什么问题你在这里和我哔哔这半天?”
“这?不是,我……,反正官儿和官儿不一样呀!”壮汉急的大叫道“大哥,你不是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个屁!”宋三爷塞着烟丝,语气不变,身子靠在扶手上动都不动一下,只是略微抬眼看着壮汉一眼道“我这今天刚一坐下,好家伙,看把你欢腾的,我能知道个屁!你们谁告诉我了吗我就知道?”说完,他把眼神往另一旁一歪道“老二。”
他看的是一个坐在左手第一位四十上下的白衣书生,面容端正,下巴上三绺长髯飘洒胸前,一说话就跟着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这个人就是这座黑风寨的军师,排行老二,江湖人称“赛野鬼”的白有义。
你听这外号!“赛、野、鬼!”这人能好的了?不过这当然是背后别人叫的,江湖上当着面,还是要尊称一句“白老板”。
白有义一听到宋三爷叫自己,“噌”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抱拳拱手,满脸堆笑道“嘿嘿……有义在!”
宋三爷嘴角微微一翘,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抬了抬烟袋锅子,好像那意思是指了指白有义,懒洋洋的道“说说吧。”
白有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笑道“大哥,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刚要和你说来着,那个……我看过死的那位的路引和公文了,嘿嘿……其实也没什么,那小子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去平阳县上任的。”
“嘶……呼……”宋三爷深吸一口烟,半天才慢慢吐掉,又过了半天才道“这倒是个麻烦。”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白有义苦笑道“大哥,您老人家可坐稳当了,别吓着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大哥我是谁?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宋三!三爷我什么阵仗没见过?雷都劈不死我!”宋三爷一脸不屑的撇了撇嘴。
“大哥那错不了!嘿嘿……”白有义一挑大拇哥,笑道“那我可说了,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就是这个状元小子也不知道修了哪门子福,让公主给看上了。”
宋三爷一惊,叹道“驸马呀……”
“不是,不是大哥。”白有义忙摆手道“是公主看上了,皇上没看上。”
“那你在这儿逗我玩儿呢?”宋三爷一脸懵逼的摊了摊手。
“哎呀不是,你听我说完。”白有义站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看着宋三,飞快的说道“公主和那孙子私奔了,现在那孙子死了,你猜公主在哪儿?”
“在你奶奶个腿儿!”宋三爷“噌”就站起来了,一把抓起茶碗就砸了过去。
你别看白有义平日里书生打扮,轻易不与人动手,但身上也是有能耐的,眼见茶碗飞到,竟然不急不忙,宽大的袖子一摆兜住茶碗,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将茶碗稳稳托在了掌间,往前一递,面带笑意道“大哥,请喝茶。”
“好!”方才那个壮汉,山寨的老三,人称“三扒皮”的李狗蛋,一脸赞叹的拍手道“好,二哥好身手。”
“好个屁!”宋三爷唾沫星子隔着老远都喷到了狗蛋脸上,大怒道“身手好管个屁用!这是身手好的事儿吗?公主呀!你们是不是疯了?人呢?”
白有义笑道“四妹看着呢,跑不了。”
宋三爷一跺脚道“那还等什么?走呀,快快……”
白有义诧异道“大哥干嘛去?”
“干嘛?见我祖宗去呀。”说完一挥手,率先走出了聚义厅,白有义和李狗蛋对视一眼,只好跟上。
黑风寨最宽敞明亮的客房中,从来就没有收拾的这么干净过,寨子里的老四“小跳蚤”阿沐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伺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和阿沐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气质却大不相同,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贵气,虽然她说话的时候并不高傲,也不是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反而很和善,可这种骨子里高人一等的气质,却从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
或者说,这种高贵,是她的习惯。
宋三爷一摇三晃的走到门外,伸手“啪啪”的敲了几下门,用一种尽量显得积极向上一点儿的语气道“四妹,公主殿下在里面吗?”
阿沐看了眼那位公主殿下,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才去把门打开,看了一眼宋三爷道“大哥,公主殿下在里面呢。”
宋三爷整了整衣冠,其实他虽然是山寨老大,但年龄却比老二白有义要小很多,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平日里一脸生无可恋的德性,可能看不出来,他这人长得倒是蛮好看的,剑眉杏眼、鼻直口方、五柳长髯,一切都很符合这个年代对于美男子的定义。
“咳咳……”宋三爷清了清嗓子,面容整肃,高声道“臣宋三,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阿沐看这他弯腰一路小跑,头也不抬的就跪在那位公主大人面前,那叫一个奴才,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别看这位大哥此时和个孙子似的,一会儿万一要是谈崩了,那这位公主殿下可就惨喽。
白有义和李狗蛋也不敢进屋,阿沐也站在门口候着,三个人抻着脖子往屋里看,想看看自己这位江湖上人送外号“小干娘”的大哥,如何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忽悠面前这位公主大人。
“你是哪门子的臣?”公主嘴角微微一翘,也不正眼看宋三爷,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宋三爷也不抬头,朗朗高声道“臣先祖宋明因有功于社稷,被太祖爷封为镇国候,我虽然是宋家旁系,但是我宋家人,世代忠心,永为晋臣……”
公主愣了一下,笑道“镇国候?宋明当年可是谋反被灭了九族,上哪儿留下了你这么个后人?永为晋臣?我看你家是永为晋贼吧?”
宋三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高声道“公主殿下误解微臣了,微臣在这黑风寨中,虽然是落草为寇,但一心中都向着朝廷,臣每天做梦都渴望着公主……额,不是,是万岁,微臣每天都渴望着万岁一道圣旨,诏安臣为国效力,到时候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就算刀山火海,臣又有何惧哉?”
“大哥说的真的假的?”李狗蛋诧异的看了眼白有义,他虽然一身猛将气质,但只是脾气焦躁,却不傻。这年头名字可以作假,但外号做不了假,“三扒皮”这种外号,能是好人用的么?
白有义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呢?”说着他又看了看阿沐道“这次不知能不能行,你们都警醒点儿。”
阿沐点了点头,又继续看着房中两人的动静。
此时,宋三爷已经哭的声泪俱下,讲述自己的爱国历史,那真是感人肺腑,催人尿下,门口听着的三人目瞪口呆,几乎都要相信了。
可公主殿下却只是微微一笑,再次端起盖碗儿喝了口茶,才道“大寨主此来,怕不是来求诏安的吧?”
“额……”宋三爷眉头皱了皱,随即笑道“公主殿下圣明,状元公惨死山中,让公主受惊,实在是臣护驾不力,但……但臣问过手下了,那状元公真的不是我等杀的,似乎是……”
“我杀的。”公主面带微笑,轻轻低下身子,在宋三耳边说了一句。
“啥?”宋三愣住了,也顾不得保持那副低头扣首的奴才相,一抬头诧异的看着公主,可这一看他却“噌”的站了起来,倒退几步指着公主,半晌才道“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