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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夜之城 其一

昆德拉·隆(Kundera Long)有意地渐渐放慢速度,他想要暂停休息一下,这么长距离的路程对他来说的确吃力。他拖着半身高的铜箱,现在处在山的下坡。现在已经是黄昏了,日暮的光芒不再明朗而开始带着浑浊的成分,在山上总让昆德拉有着无限接近太阳的感觉。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带着某种希望和开朗。

他找了块草叶还算丰茂的地坐下,这片土地风沙太盛,有风吹来都马上要眯着眼睛,昆德拉的手还不能放开箱子上面捆着的铁链,防止不注意时它一路滑下去。昆德拉估计了一下,与他所在的城市克兹(Kezi)还有大概两个小时的行程,那时天应该已经完全黑了,他想在夜前回到家,不然天黑后通过门口的审查程序会更加麻烦,他还想早点吃上大哥德诺·隆(Deno Long)亲手做的烤鱼。

但是他只能做到尽量,听母亲说因为小时候长达几天的高烧痊愈后而留下一种奇妙的后遗症。一旦走路或者坐的车速度过快,昆德拉就会不止地头晕,其原因多少与脑部的平衡有关联,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让昆德拉很头疼,因为很多同龄孩子的娱乐他无法效仿,身体也因为缺乏锻炼而乏力。很多时候家里的一些事他也帮不上忙,在这种所有人都能出一份力的家庭环境下昆德拉时常有种揪不清的愧疚感。

这次昆德拉去隔壁村子是帮德诺交货,几把混合钢打成的伐木斧。德诺在克兹继续经营着父亲起家的铁匠铺,手艺恐怕也不一定出类拔萃,但不知为何很多镇上或者镇外的人都十分信任德诺。或许是因为父亲,昆德拉想。

其实他与父亲接触不多,父亲在他八岁死了,因为烟瘾引发的绝症,那段时间昆德拉只能想起家里的窗户挂满有些灰浊的白布,母亲坐在轮椅上,对来慰问的乡亲们温和地回答着,背过身时手装作不经意地抹过眼角,德诺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只有妹妹薇安在正对透光窗户的摇篮里悠然地吮吸着手指头,这幅场景让昆德拉一直没能忘掉。就像含有隐喻的黑白画一般隽永。

之后德诺可以说接过了父亲的担子,昆德拉觉得德诺已经做到够好了,铁匠铺维持着隆家的生计倒也能够勉强,乡亲们也一直明显或者在暗中关照着他们,隆家以前是望族,但在某次变故后消散声迹,即便如此在这种规模的乡镇还是有着某种以往的声望。昆德拉无法想象以前他们家族有着怎样的派头,在克兹他还真的没有见过正儿八经的阔佬,克兹毕竟只是伊卡蒙德一个南方的普通乡镇,这些年虽然南方发展特别快,但还是有一部分城镇就跟几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样一穷二白。克兹其实整体看上去发展还行,但穷人同样占据着相当一部分的比例。

昆德拉尽量放慢速度但不停下,直到前面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一个小时四十六分钟,他有着记时间的习惯。总之比他预想的快。

天空转而变成淡淡的暗蓝,昆德拉没有多看只想回到家里,他快饿疯了,闻到街上的油盐味都直咽口水。他在门禁前跟守卫说了他住在克兹的哪个街道,说他又认识这里的那些那些人。通过时跟在后面登记的老头打了个招呼,老头摘下眼镜像模像样地比了个绅士的手势。

昆德拉对城里面的人都再熟悉不过了,他闭着眼睛走在街道上都能知道迎面而来的房屋是谁家的,毕竟这里就这么大块地方,在这种看起来没人会在意的弹丸之地生活得倒也安稳。

昆德拉很喜欢这种生活,平静而又悠长,但他也很向往远方,这可能是所有年轻人或多或少存在的躁动不安。说起来他还没有离开过南方,他曾经在酒馆帮忙打杂时听经过那里的旅商们说北方不值得奔赴,南方的空气比上北方的都似乎更加温润,就像南方女人细滑的肌肤,说到这围着酒馆的人们都笑了起来,边笑边举起杯子里的斯托林酒。

即便如此昆德拉还是想去北方看看,哪怕只是去感受一下那边的空气。他打算在这里存下一些积蓄后换个同样不发达的城市生活。不过可能还要等不知道多久,昆德拉知道这对他来说或许有着不现实的因素在其中,他从未跟母亲和德诺说起过这类想法,因为听起来有种抛弃他们的意味,昆德拉不想让他们多想什么。

昆德拉摇摇晃晃地敲开门,开门的是妹妹薇安,今年才刚刚十二岁,却给他一种十分乖巧懂事的感觉。薇安(Vivian Long)一直帮着母亲做一些杂物,而且无论是干什么看起来做得都非常开心,蹦蹦跳跳地忙上忙下,有时看着妹妹像只兔子一样的身影昆德拉觉得心里有些紧皱的东西舒展开来。

但薇安天生说不出话,能够发出声音,但就是表达不了语言,德诺当年前去郡都请医,郎中只能勉强地归结于大脑的语言部分受损。平时有什么有意思的想法昆德拉也只给薇安悄悄地说,因为德诺在一些方面非常严厉,每次昆德拉弄出什么好玩的整蛊总是会被德诺警告,德诺似乎很在乎父亲在世时留下的名声,他则对此很不以为然,薇安每次跟着他胡闹也觉得很有意思,发出咿呀的笑声。

薇安平时无论什么情绪都不会表露出来,永远都是没有表情,看上去一脸无辜的样子。很多时候昆德拉就是为了逗薇安笑才做一些事情,哪怕被德诺那个时不时的暴脾气骂上一顿,但他真的很喜欢薇安的笑容,他那些朋友都戏称昆德拉是妹控,昆德拉懒得去否认这些,每当提起这事无奈地耸耸肩,是又怎么样。

昆德拉一进门就听了炉子烧腾的声音,就像是温泉喷涌而出的轰鸣,同时又比这种声音沉闷。这么快又接到生意了?昆德拉心里其实是开心的,但又有点担心德诺吃不消,他是一直想帮忙的,可他自己的力量实在支撑不起这种工作。他自己试过一次,举起那把打铁的重锤都要命,更别说反复捶打。

可德诺可以,德诺从小就接受过强度极大的训练,那是父亲生前专门同郡里顶尖的铁匠们一起设计的一套试炼。昆德拉走进里屋,看到桌子上面还有两份饭和吃到一半的鱼,他一愣,薇安跳着给他把椅子拉了过来,原来薇安一直在等他。两人拿去筷子直接开动,昆德拉吃得太急险些被刺卡住,薇安又倒了两杯水过来。

昆德拉心里一动,有心留下背面最大的鱼肉给妹妹,薇安今天晚上应该有功课,他自己准备去外面走走,反正晚上一般就是他闲下来的时候,到了晚上就没什么活干。

克兹晚上往往有着同白天不一样的热闹,夜晚的城镇带着一些迷离和热情,白天则是井然和和谐。昆德拉晚上习惯上街看看,时不时找熟悉的伙伴一起闲谈,这个年龄段最喜欢一些接近下流的话题,比如色情和谩骂,昆德拉对前者有种害羞似的抗拒,不过他倒是很喜欢在背地讽刺他看不惯的一些人,比如是奶牛场经常偷斤少量的老板,还有总是管这管那的老女人主席。

他们曾用张纸掩盖在爆竹上面放在门边,然后躲在一边,就这样看着那个阴着脸的老处女一脚踩在上面一声轰响吓得她踩着高跟鞋都几乎跳了起来。这时他们笑得岔不上气,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跑开。这些事情想想都挺有意思,但有些时候在各种恶作剧发生时昆德拉心里会隐隐地觉得过分,只是在伙伴肆意的笑声中这点不安也被摁了下去。

昆德拉走在人行道上,今天没找到几个熟悉的人,可能是今天他们都要帮忙干活吧,这毕竟是年底的常态,年末的最后几天会有帕基里教(Pakiri)节日传统的庆典。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沿着周围城墙随意走走,看着敦实的砖嵌在高高的墙上昆德拉心里总会种不知道怎么描述的感觉,仿佛城墙就是他生命当中的局限性,外面太大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可城墙内又太小他不想就囿于这样的生活当中。

他以前念书的时候读过一本诗集,作者是谁已经记不清,他记得原文大概是这样:“在山峦之中谈不上长大,谈不上斗争,山峰就是盛满现实的酒杯。”

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当时昆德拉仿佛被击中一般,他那天翻来覆去地读着,用手反复地在纸页上摩挲着。这种抽象的描述与他对现在生活的感觉不谋而合。

局限性,这种局限性在昆德拉都生活里无处不在,在克兹的城墙上,在母亲吱吱作响的轮椅下,在薇安不会说话的嘴里。

有时候在高处望见远处与不远处如同树木丛生的山林他会止不住地想到山峰之内,以及山峰之外。向往广阔或许是每个年轻人心里按捺不住的天性,但昆德拉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在德诺身上没能见到。德诺所表现出的懂事与沉稳让他心里觉得自己的向往仿佛只是出于某种自私,是某种意义上对家庭的摈弃。

但他的确是爱这个家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带着家人搬到某座全然一新的城市去过上未知的生活,这两者能够平衡吗?他不知道,只能说但愿如此。

他望向上面,抛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去,这时昆德拉感觉有些头晕,就像平时跑快了产生的那种感觉一样。昆德拉有些迷惑,石头没能翻过城墙直直地掉了下来,石头稳稳地落在地上,却开始微微地颤了起来。

昆德拉揉揉脑袋,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个不停。地震,应该是地震,昆德拉反应过来,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但在他急忙想要跑的时候这震动马上就停止了。昆德拉站在原地确认之后松了口气,头脑中的那种晕眩感也随之停止,却又听见前方鼎沸的人声。

昆德拉转身前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只箭斜着从他肩直直擦过,直到箭狠狠地插入一旁的木柱昆德拉才反应过来一身冷汗。从他这里隐约能够窥见前方城区的大门被强行破开得只剩下门框,他无意间抬起头。一两个士兵从高处的城墙掉落,箭头都已经插入甲的缝隙。

他急忙躲开,脚在地上重重一崴,那两个士兵就像扔上去又掉下来的石子一直重重砸在地上,暗色的血从背后缓缓地流淌出来,就像是干涸的河注入了水那般。

他不想再看,马上找到一堆稻草堆躲在后面窥望,手脚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这一次则是因为害怕,昆德拉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直直流出来的血,在村里集中的杀猪他都不忍心看着银白的刀从挣扎的猪身上拔出来。

昆德拉大致明白了,现在所经历的是「战争」,他隐约能够听见万人一齐叫喊的轰鸣。他头脑一片空白,大门破开后黑压压的人群以很快的速度列队涌了进来,战服上面有着明晃晃的橘色花纹,与正规军有着明显的区别开来。他心里不止地发慌,想到德诺那边是否无恙,一时不知道是该去回家还是躲起来。

这一天空中仿佛只有纯粹的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没有任何光芒。

——

德诺同样很慌,他刚刚铸完模具就听见外面代表着警报的钟声,镇上已经很久没有敲响第九下鸣钟,这代表最严峻的入侵。

真正的德诺不喜欢这些现实中的东西,打铁也好做生意也好,他最喜欢的娱乐其实是钓鱼,为此他曾经想攒钱买上一只韧性好些的鱼竿,却在看过每个月出入后放弃这种念头,这些他未曾给任何人说起过,他不想让别人有任何一丝觉得他幼稚的想法。

或许这源于他的责任感,德诺已经将近几年没有钓过鱼了,鱼竿的手感也被锤柄的粗糙所替代。他总是想要安排好这个家里里外外的一切,就像父亲还在时的那样。

可有些事他也无法掌控,无论扛了多大的担子德诺毕竟只是逞强的年轻人。外面金属碰撞的嚓嚓声以及人马的叫声让德诺悬起心在后院朝外望着。他不断提醒着自己要规划好家人怎么避难,可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抖,让他一直集中不了精神。

这是他第一次目睹战争,克兹这种小城镇一向都是非常平静的,七年前斯卡蒂战争爆发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的人们,只有等日用品的物价飞涨起来才有人反应过来其他地方正在发生战争,那时传奇的巨台之战都过去了。胜局也都差不多已经奠定。

德诺将大杯冷水灌进胃袋,想通过那种透心的凉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记得有应急的地洞可以用,那最初是用来避难的。他想保证家里每个人的安全,他急急忙忙地迈开大步走进里屋,薇安歪着头看着他,她在偷吃厨房里的点心,手里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南瓜饼。

德诺此时也不想去责怪什么,蹲下来按着妹妹的肩,说:“薇安,快去房间把母亲推到门口,我们一家人待会找个地方出去走一走。”德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急切,他又加上一句:“你二哥呢?”

薇安指了指门外,德诺扶额,这小子这时候在外面,他有点担心昆德拉现在的状况,算了,待会出去再找他。“吃完饼就快去吧。”德诺对薇安说,薇安点点头,叼着南瓜饼灵活地小跑过去。德诺对着门口站着,想着接下来的对策,实际上如果真的是战争,他其实什么有益的事情都无法做,事实如此。

门突然被暴力地推开了,德诺一愣,开门的是一个橘色上衣的人,不仅仅是这一个,他背后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同样身着橘衣者。带头的那人背着光,德诺在暗中看见那人嘴角轻微地勾起来,似乎带着种轻蔑。

他玩弄着手间的什么令牌:“这里就是隆家?”声音很是阴柔。德诺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摆。薇安还没有出来,他不知道薇安看见他们会不会被吓到。

快说话啊,德诺内心快要崩溃,但他内心的某种畏惧在心头疯狂地跳动。

那人没再等他说什么,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算了,先抓起来带过去吧。”

——

昆德拉跑得很慢,每一步却用尽了力气,全然不管刚刚崴到了脚,旁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从他身边穿过,哭闹声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一般刺激着他的脑海。

他必须得随时把握住自己的速度,绝不能过快,不然头脑里的眩晕感在这时加剧可是要命的。可也不能慢下来,背后剧烈的马嘶声仿佛就是在他耳边的声响。这是只有精心饲养的战马才会有的嘶声,带着人都比不过的气势。

仿佛有某种东西在一直追他一般,昆德拉连后面都不敢去看,他现在想跑回家,想告诉德诺发生了什么。德诺到时候会怎么做呢?昆德拉不止地在想,却又想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只能一个劲地跑回家。

他转进在人们屋后面的过道里穿梭,避免看见外面的什么,可心里的某种阴影仍追在后面不放。再下一个转角就是他家。

他不小心撞倒了别人家摆放好的农具,铁的尖端戳得他生疼,昆德拉却还是不敢改变自己的速度。走出通道就是他家的侧面,昆德拉抹了把脸,却看见正门前站着一排不认识的人。

昆德拉心跳加快,猫着腰在侧面的立柱旁。那个橘色的印记代表的是那帮兵,昆德拉不敢相信,他们来家里要干什么?橘色的队伍极快地动了起来,昆德拉连忙换个一个角度窥视。队伍如同肥大的蠕虫慢慢掉转了方向,拷着手的德诺走在队伍尽头。

昆德拉一瞬间瞳孔放大,德诺!在那一刹那间德诺也看见了他,但德诺立马转过头去,轻轻地摇摇头,两根能动的手指划成圆,中间加了一竖。

这是手语的“家”。昆德拉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德诺是要他隐蔽自己看好在家里的母亲和妹妹,他明白这个道理,可看到德诺比划的那个家让他有点心酸,他担心德诺被抓过去有什么意外,那圆里的那一竖就彻底垮掉塌了下来。昆德拉反应过来了,那帮人都是在抓壮丁,还有很多镇上的其他成年男人在人群中同样畏手畏脚地走着。

没想到的是下一秒薇安从家里追了出来,还踩着德诺平常穿的鞋,吧嗒吧嗒的声音显得滑稽却又让人心疼。昆德拉没有管这么多,跃起身来将薇安抱起直奔屋里,到屋里以后他立马紧紧地关住门。家里的灯已经被熄掉了,关上门后昆德拉一会都不能适应彻底的黑暗。他由于刚刚速度过快一进屋就瘫在了地上,眩晕感让他感受到许些不真实。

母亲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她刚刚被薇安推出房间口就看见德诺不由分说地被带走。昆德拉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会怎么想呢?这一切都过于突然,没人能完全掌握得了局势。

“你保护好你妹妹和你自己就行了,别想别的了。”母亲的声音忽远忽近,听起来却有着平静的力量,昆德拉只能点点头,这句简单的话对他来说也是某种温和的鼓励,他唯一能够去做到的就是这个。

可他担心连这件事都做不到。母亲将轮椅摇了过来,昆德拉站起来,他看着母亲有些不知所措,有种接近于愧疚的情感。为何而愧疚呢?昆德拉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觉得自己更应该被抓去。而不是德诺,德诺那么能干,那么懂事,昆德拉做不到这样,他只擅长搞砸一切。

算了,他没再继续想下去,说不定德诺最后没事回来了呢。说不定这个家,这种平静的生活还能继续过下去。这是昆德拉最希望的事情,母亲拍了拍他,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要他多注意外面的情况。

昆德拉站起来贴近窗子,夜已经进入了另一更深的阶段,外面的喧闹仿佛被抽开得越来越远,昆德拉所能听见的只有震耳的虫鸣,往往这时人们都已经睡熟了。他将门打开了缝隙,街道上面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

在东一侧有几个士兵,那是广场的方向。说不定那些军人都驻扎在那里,昆德拉想,同时望向城墙的高处,笔直的守卫兵相隔特定的距离在上面瞭望,昆德拉感受到有光亮过来,那是巡逻的小队。

昆德拉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母亲已经摇着轮椅进里屋去了,他不安地看了看周围,薇安站在大厅的太师椅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昆德拉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薇安点点头,如同以前他们玩耍的那样。

昆德拉想出去看看,他想确认抓走之后这帮人要搞什么名堂,不过他知道母亲知道之后一定会呵斥他,劝他不该冒险。

但是现在就算他出去就是像德诺一样被抓住,入侵者很快地掌控了整座城市。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他只能蹲下紧紧地贴着门轻声呼气,等外面敌军打出来的光褪去再作行动。

——

德诺看着周围井然的列队,手铐内部的硬端在双手来回摇晃时硌得德诺生疼,甚至疼得有些麻木。

不断有士兵押着新的男人加进来,如果从天空中看就像入海的河慢慢汇流一样。这条河流是苍白的,是动态的。但在这个夜晚过去后说不定这条河流会立马干涸,会只剩被染成暗红色的河床。

有时看着同伴消瘦的面孔,德诺居然会感受不到同情,居然会觉得找不到芸芸弱者能赢的任何理由。

德诺留心路边的标志,这条路前去广场。看起来叛军很快就掌控了这座城市,至于叛军是德诺在路上判断的。带头的人口音很熟悉,虽然与克兹不同但总归属于南方这边的人。

克兹所在的是伊卡蒙德联邦中的伊卡洛斯主国,南方这几年兵权越来越集中,这是外人观察不到的。虽然说编制没有实质性的什么改变,但这几年皇室里变故频出,花了前后三年里昂大帝才登上王位,这背后有很多不知真假的密谈。南方原本较王室较远,从刚开始建国就混乱不堪。军部的人也渐渐有意安插进党羽,现在各郡县的主要将领仿佛一张网连起成整体。私下里称南方的军队为南境军,都已经有意识地将他们同政府的正规军区别开来。就像两军装束颜色的差异。南境军的战服是较为明亮的橘色,而正规军通常是墨青色的甲胄。

德诺再度深呼吸,他感觉自己心跳频率有些异常。总有一种即将面对死亡的感觉,他想,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亢奋的从容。

德诺不太明白原理,但总之现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想起以前在其他城市见过的处刑,那些死刑犯也是以这样蹒跚的步伐走上台上的。每一步都踏在既定的现实之上,这是所悲哀的地方。

镇上所说的广场其实是一块当初建镇时没能规划利用起来的空地。上面有一座“燃烧王”库里德·斯特兰(Kurd Strand)的铜像,德诺他们被士兵们排列成有序的行列,看着铜像高高举起的剑,德诺默想,正规军恐怕至少还要几天才能到这里,他不太了解军事,只希望那把剑能真正的劈下来落在应得的地方。戴着手铐的人们都不自觉地背着腰,平时能缚牛的壮丁看起来也矮了看守一个头。

昆德拉怎么样了,德诺在广场就一直在想,无论昆德拉能不能看懂他的手语应该也会明白他的意思吧。但愿如此,他想。他所想的都是家里无恙,别无他求。

他想起父亲,想起父亲死前灰白的胡须上鲜艳的血。父亲在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拿镇上的保险单取钱,用来治病的钱被他一攒再攒。那笔钱被母亲拿去重修了有些年代的房子。

其实母亲拿到这笔钱时并不知情,德诺也想像父亲那样最后留下一些东西可以给家人,哪怕再微不足道,过后也没什么人记得。但德诺记得很多,他每次看着房子在阳光下的那种欣欣向荣总是想起父亲笑起来时的白牙。但现在他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了,达成不了这个由父亲而来感动过他的愿望,德诺闭上眼睛。

“诸位请安静下来。”从最前面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温润又不失某种力量。

南境军象征着权力的话语权在一个年轻人手里,这多少让德诺有些意外。他伸出脖子,试图看清是谁在说话,前面是一个齐耳长发的青年,长着一对狐狸似的斜眼。

那正是之前来隆家拿着令牌的那个人,德诺盯着他,他似乎也发现了德诺的目光一样,嘴角再度泛起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轻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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