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前从身为蜃灵时实在太过孤单寂寞,如今能与人交谈,自然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坐在湛谢河畔,香槐长林前,他从离水起源【望凝雪山】高瞱族说起,一路讲到离水出海口的【莲子港】才稍微停顿歇息。
“哦,对了,你是哪里人?”
慕卜真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听众,更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看客,她目光紧紧盯着对面行箱上的白布横剑,慢慢开始回忆起事情经过。
“我似乎一直沉睡在天元地心,是被小确吵醒。我复制了小确的接引符箓跟着他进入灵界,他说我长得与太新娘娘一模一样,之后千元便出现了。”
“千元打了我一下,发觉我身上有太灵道运它才相信我不是坏人。然后,千元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太新娘娘,难怪请言会带你在身边,这比过命的交情还重啊。”
两千年来,长生前从什么奇谭怪闻没有见过,再说周無氏佩剑器灵都能重现世间,“太新娘娘”现身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慕卜真还是明显与“太新娘娘”不同,譬如衣色,头冠,以及最为重要的眉心印记。
长生前从只是单纯诧异道:“可闭目图又没有睁眼?请言怎会得知你同太新娘娘一模一样?”
慕卜真微笑摆了个姿势,随即又盯着血红玉剑起来。
“哇,真的一模一样!太离奇了!在那种地方遇见太新娘娘,请言当时一定吓傻了。”
慕卜真忽而灵光一闪,笑问道:“前从,你一定去过天元地心罢,你可有见到过我?”
“没啊。”
长生前从摇了摇头,不自觉双手抄袖起来。
“那里总是充盈着光雾,就算你一直在那我也不知。而且,我一直都是幽气喷发时才守在葬龙地渊洞口,看看有没有人会跳下去。”
“两千年来我只见过三个人跳下去。”
慕卜真连忙追问道:“是不是一个是金猿王,一个是当代府主。”
“是的。”
以商家掌握情报,猜出这两个声名显赫的人物曾经去过自是轻而易举,长生前从点了点头,补充道:“还有一个是种草谷身患绝症的无名弟子,他在一千五百年前便跳下了葬龙地渊,是一只永远停留在第五变的异血煢。”
“血煢?”慕卜真闻言不禁抬了抬头示意前方,喜道:“诶!这剑就是血煢器化而成哦,千元说这剑百万年来独一无二,应该算是非常厉害的神器罢!?”
“当然!”长生前从谨记商昭确叮嘱,没有任何靠近的动作,只是单纯感慨道:“我还没听过如此玄乎的幽器,血煢器化而成?这剑岂不是比【天谴】还匪夷所思,它有什么特效。”
“千元说,这剑有极其强大的修复能力,只是必须消耗剑主寿命,不过小确一直没受过伤,也看不出这剑疗效。”
长生前从闻言恍然,笑叹道:“这剑也就你们太灵种才用得起,难怪请言一直走在最左边,同我们保持距离。”
“嗯,这剑我也没碰过。”
此时,一道熟悉的呐喊声自对岸传来,二人闻声抬头,总算等到长河高山下,乘剑归来的月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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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在你印象中,南天星象那颗阴嬅命星早已消失不见,你现在只等两个月后新的阴嬅命星显星。
然我当初观察,南天星象那颗阴嬅命星莫名暗淡,渐渐消失最后呈逆旋解体,自行分离成了两个全然一致的光源。
更加特别的是,她们从出生起便经常毫无征兆的短暂消失,短如雷电一闪,长也不过数息。
如若我理解无错,两个月后你多半不会察觉到南天星象有新的阴嬅命星诞生,因为“她”极有可能还不算死。
最后为避诱导之嫌,切记,去或不去选择权皆在你自己手中。
南芜大陆,下夕族,林地旅号贰叁叁,那对孪生姐妹叫做雨胤优,雨胤越,素来只以斗篷遮面示人,是夕族最神通广大,最贪得无厌的异士。
她们性情古灵精怪,独爱收藏奇珍异宝。相传只要付得起价钱,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不管肉身如何支离破碎,灵魂如何灰飞烟灭,她们都能完好无损将其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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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信上内容,商昭确直接将其投入篝火中销毁。
千元寻思良久,甚是诧异道:“奇怪,这颗阴嬅命星的特征与奭雨好像。”
“可没道理啊,就算四颗阴嬅命星对应四神女,但绯媞是三无纯灵,根本跟星命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四神女也不止四个啊。”
慕卜真闻言一呆,不解道:“啊,四神女不止四个?夕巳,愿珀,奭雨,绯媞,刚好四个呀。”
千元想了想,随口道:“太新娘娘在创造夕巳之前,还造过一个失败品,叫做九幽,一直封印在虚境深处。”
“虚境,我也是来自虚境!那会不会我就是九幽?”
千元闻言不禁一哼,无奈笑道:“九幽由虚空妄银淬炼而成,又非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是你。”
长生前从亦是琢磨道:“璀璨星瞳眼中的一模一样,就是说她们两姐妹是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可是,这世上真的存在完全一样的事物么?”
“的确,这才是问题所在。”
千元回想道:“当初夕巳遍观诸天星象,就没发现过这五天星象中有两颗光相相同的命星。比起两个毫不相干之人,孪生姐妹光相固然相似许多,可也绝非全然一致。”
慕卜真闻言猛地点头,认同道:“对,就算我复制出来外表一模一样的东西,其实边缘光色也很有差别。”
商昭确从来就没指望过这代四颗阴嬅命星,如今得知南天星象这颗阴嬅命星,莫名分离成了一对孪生姐妹也没有太过好奇,反而因其悬而未决暂时排除在外,只想回家以后同老爷讨论一番再做定夺。
沿自前古道庭规礼,五洲诸国通行令牌根据材质不一分为四等,皆是黑石,青竹,玄银,白玉。其中前三等黑石,青竹,玄银各有九品,白玉分为上中下三品。
白可顾韫赠送的这道青竹四品通行令牌商昭确觉得恰到好处。
白玉通牒实在太过引人注目,绝大多数情况商昭确也不想贸然使用;玄银令牌一般都是文臣军统,名士卿客标配,很少有像商昭确这般年轻之人。
身为一向韬光养晦的商家后人,商昭确最怕的就是出名。所然,青竹铭牌再适合不过,它不像黑石腰牌人微言轻,也不像玄银令牌德高望重。
四品属于中等,却又是中等中的下等,别人不会认为你普通,亦不会认为你非凡,是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层次。
商昭确拿出白可顾韫赠送的通行令牌,安排道:“我们今晚暂且先进城休息,游玩几日后再回家同老爷讨论讨论罢。”
“游玩几日,你已经把【我想回家】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千元这般挑明,商昭确只好干脆承认道:“好罢,那我们明天就回家。”
“想谁,就去见谁,何需等到明日。”
说完,千元遁入青竹灵剑飞出商昭确手心,只见青竹灵剑上金光丝裂,所有青色瞬息融化消失在爆裂扩散的金光中。
最后,青竹灵剑变成一道金黄色的流萤扁舟。
自然,这便是叁因塑解开凝范封禁之后的样子,能够根据道灵所想变成任何模样。
考虑到长生前从身体轻飘,众人让其坐在了中间,又将行箱压在了他身上。商昭确则独握血红玉剑坐在最后纵览全局,慕卜真自然坐在最前面。
金舟缓缓飞起,高空之下,绵绵无尽的昏暗荒野上,这座由万家灯火凝聚堆砌而成的繁华夜市格外显眼。湛谢长河上琉灯绚火倒影成双,明楼光殿相辉相映。
虽不闻其声,却知其闹热。
慕卜真俯瞰云下夜景,随口问道:“千元,你不是不喜欢夜晚飞行么?”
“这是最近新攒的急用光气,抓紧了,天亮就差不多到家。”
“这么快!”
商昭确与慕卜真异口同声道,这七日白昼,二人已然习惯千元缓缓飞行,此时不禁有些无法想象明天就能到家是怎样的飞速。
“嗖”的一声,风驰电掣中整座湛谢城犹如夜河上的花灯漂流而过,没入黑暗深处。
就这样疾行整晚,黎明时分,商昭确终于望见晨曦照耀之下,前方朦胧山雾之中,那座若隐若现的山谷小院。
“老爷——”商昭确率先跳下金舟,刚一推门迈入前厅,欣喜之情便戛然而止。
长生前从初来乍到,瞧着这简洁无比,古色古香的竹屋正厅还不明所以,慕卜真熟悉一些自然也同商昭确一样,第一眼便注意到室内异常。
“咦,太新娘娘画像怎么不见了?”
商昭确并未太过意外惊异,只是稍有疑惑慢慢靠近空无一物的案台,伸手在其底部摸了摸,随后抽出一道信封。
该说什么好,这时你应该也猜到原因。
哈哈,其实老爷今年五十九了。我自认为陪伴你二十年不算亏欠,可若这样继续下去直至死亡好像又太无趣了一些。
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好像独自一人再去游历一遍年轻时自己经过的地方,看看物是人非,人非物是。
反正你也该独立一些,从今往后你便是一家之主,大小事宜全凭自己决断。
最后,老爷生辰是一月初一,我十一月初便会回来,到时候还请记得回家替我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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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二年来一直都是商老爷子遮风挡雨,千元出现的那刻,他才终于能够安心卸下肩上重担,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看完信上内容商昭确不禁垂首一叹,摇头默笑。他面色平静告诉大家老爷外出游历暂时不会回来,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前往后院。
二人没有上前偷看,可皆是注意到商昭确身旁有一团金灿灿火球悄悄一览无遗。
慕卜真询问切确因由之下,千元简述道:“老爷子今年五十九,生辰一月初一,最后时日他想自己出去走走,十一月份再回来。”
尽管未曾相识,可长生前从作为每十万年必然重生一次的蜃灵,甚能体会这种面对死亡无能为力,无言以表的心情。
“千元,商家所谓六十年寿限真的完全无法改变么?”
“改变,为何要改变,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你一厢情愿。”
千元看着面有忧憾之色的慕卜真,罕见正言道:“我们即便有缘却也只是相识一场而已,何必自以为是干涉他人私隐。就算最后事与愿违也是他们商家自己人恩怨,没必要引火烧身做一些多余事,能懂么?”
“我懂。”
慕卜真闻言微微垂首,语气略显低落道:“商家没有人能承担起失败的后果,更别说我们这些外人。”
“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