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恒始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还是呼叫了护士。
“张先生,需要什么我做什么吗?”
“推我去天台吧,房间有些闷。”张昭恒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解开固定床位的扣子。护士走了过来,把其他扣子也依次解开,推着整张床位走出了房间。他们所在的位置其实本就处于竹山的顶端,而他住的医疗室又是李冰绒的单人豪华医疗间,所以他们出门之后基本没遇到什么人,整个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护士踏在毛毯上发出的噌噌声回荡在各个角落,升降梯的门打开,宽敞又寂寥。
“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能给我送酒来就更好了。”
“我们给你准备了温热的纯净水,这样方便你的身体回复。”
“你能帮我搞到烟吗?”
“我们还为你准备了流食,帮助你消化,你的消化系统还没恢复完全,吃不了固体食物。”
“行了,那就给我来两杯清水,一份食物。”张昭恒不耐烦,他明白再说下去也没用。现在的他能这么快就能说话,就已经是当今尖端医疗技术的有力展现,毕竟那样的伤势下,不恢复个一两个月,怎么可能说话那么流畅。
大门打开,天空群星闪耀,偶尔有几架军用飞机升空开启大大的白色频闪灯点缀着单薄的天空幕布,有些冰冷的海风拂面而来,底下的海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竹山,发出的哗哗声让人产生丝丝困意,环顾偌大的观景平台此时空无一人。护士在他背后哆嗦了一下,张昭恒回过头温柔地看着她。
“去下面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
“记得按一下床上的按钮噢。”年轻的小护士俏皮了一下,随后把整个床位推到观景位置最佳的地点,然后坐着升降梯离开了。
张昭恒静静看着此情此景,还能动的手此时紧紧抓着那几缕头发,回忆着那时候的夏念。他和夏念重逢的日子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短暂,如果他早一些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那他情愿永远也不要和她再见面,就算是永远。
“你明白的,她不该死在那里。”一个声音自远处的椅子传来。
“嗯,我明白。留在那里的应该是我才对。”张昭恒偏过头望向背对他的椅子。
李冰绒从椅子上站起身,提着半瓶木桐酒庄特定年份的红酒径直走向张昭恒,作为法国拥有几百年历史传承的顶级酒庄,他还是有所耳闻。李冰绒在张昭恒旁边坐下便提起酒瓶猛灌一口。
“夏念一直都是一个好女孩,只是有时候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失去做出正确选择的判断力。”李冰绒两眼紧紧盯着张昭恒,说的话让人一头雾水,但她知道张昭恒能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我知道,要怪也只能怪我当时只顾着自己去了英国,把她一个人丢在中国。”张昭恒两眼暗淡无光,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手中的头发捏得更紧了。有时候他在想此时自己是不是就像那个叫查理的老人亲手杀死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一样,是自己亲手葬送了夏念的生命,没能让她远离这项任务是自己的最错误的选择。
“你们的事我听夏念说起过,我一直反对她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她亲手葬送了你们的未来。但反过来说她是个女人,是一个一辈子都没经历过什么感情难关的小女孩,她也需要有人关心她,她也需要有人在她难过时坚信她一定可以的人,她也需要有人能抱着她在清晨醒来,和她过上鸡蛋面包大米的平凡生活。而选择学业的你也应该在出国的时候就该放手,你明白的,再完美的科技也弥补不了距离带来的疏离感,再逼真的投影技术都不如你站在她面前轻轻抱住她,把怀中的温度传递给她。”李冰绒慢慢说这些陈年往事,她不是个喜欢念旧的人,她只是想帮夏念说出夏念一直没能说给张昭恒的话。
“我明白,有些事情我能理解,和她在一起那么久我也清楚她的性格。只是她后来做的事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她爱不爱我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当我再次和她在英国重逢时,她的眼睛依旧那么清澈透明,除了有些怯生生以外,一切都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张昭恒想要分清一些事和另一些事,但众多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难以分辨。
“只能说那个男人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机遇,用恰当的方式进入到了夏念的生活。”李冰绒提起酒瓶又猛灌一口。
张昭恒没有再说话,回忆慢慢回到了他刚离开中国的时候。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出现,他和夏念可能还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张昭恒来到英国第九个星期的早上,他没有收到他和夏念约定好的周信,将自己一周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让双方了解自己的近况。
他很疑惑,以往这个时候讯息已经在他的电脑里呆了两个小时了。毕竟有八个小时的时差。
他很想立刻联系她,但是想到正是因为双方白天都很忙碌,为了不打扰到工作,所以才有了这个约定,昭恒决定中午联系她,那时的中国已经是晚上了。
那天上午昭恒过得很不舒服,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中午休息的时候,昭恒拨通全息电话。电话响起片刻便被拨通了,夏念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小房子里。此刻她正穿着睡衣,应该是要睡觉了。
“你怎么了,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我...我忘了。对不起。”
夏念目光闪烁,说话吞吞吐吐,昭恒很不习惯她的说话方式,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在哪里,我看这也不像你的房间啊?”
“夏念,谁打电话过来啦?”一个男声出现在了电话盒的扩音器里。
瞬间,张昭恒的脑袋炸裂,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他也明白了那些周信视频的时长为什么越来越短,为什么现在她说话会吞吞吐吐且目光闪烁。
“昭恒,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去你妈的。”昭恒对着夏念咆哮道,一脚把电话盒踩得粉碎。
这是他第一次骂了夏念,第一次在夏念面前发了如此大的火,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此刻的他在小房间里咆哮着,嘶吼着,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墙壁,即使皮开肉绽,鲜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板上,染红了一大片。
他有时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如此信任的人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他这辈子信任的人不多,可为什么背叛这种事还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想不通,一直都想不通。
那天的昭恒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怎么出的校门,怎么到的本内维斯山的观景台,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看着下面一望无际的漆黑伴着绿色游荡在森林之间,送来一车的酒已经消耗过半,地上满是酒瓶,让人已经没有了可以站立的位置。
昭恒已经记不清自己用了多少只醒酒剂了。地上的烟头扔到处都是。
此刻,昭恒抽着烟,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一个小时前夏念发过来的那条短视频。
“对不起,昭恒,我知道这很难让你接受,但这已经发生了,就没办法再改变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你,我真的感到很惭愧,但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太想你了,我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让我钻进你的怀中感受你身体的温度,每天晚上哄我入睡,每天早晨睁眼看到第一个人是你,每天都是你来为我梳头,就算会弄疼我。但这些你现在都办不到。我不怕等你的日子,但我却找不到一个人能面对面地倾听我的苦水。这时候他出现了,虽然我抗拒,但一些东西我却抗拒不了,我本想早点告诉你,但每次看着你的周信,我的心都在颤抖,我觉得让我们分开,是对你的一种残忍。我一直隐瞒着。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那我们以后就自己走自己的吧。”
昭恒一遍又一遍点着播放键,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这样,都已经被抛弃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那熟悉的脸庞仍旧让自己心动。那一晚昭恒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在后来的后来,昭恒偶尔听到了那个男人只是利用夏念通过自己的学术论文,借助她的关系接触高层。男人达到目的后很快抛弃了夏念,昭恒那段时间很纠结,到底是该不该去找她好好谈谈,但这种冲动很快被自己压抑在心底,他明白夏念根本不值得自己那样,即使那时的她那么无助孤独且绝望。昭恒继续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他明白是时候好好为自己而活了。
吹上竹山的海风依旧细微,张昭恒耸了耸肩,偏头问到:“可以给我倒一杯吗?”
李冰绒不搭腔,只是从箱子里拿出一支高脚杯倒了些许递给张昭恒。
张昭恒用那只能活动的手臂接住,吃力又疼痛,他看了看杯中滚动的暗红色液体,他放在嘴边轻抿一口,液体还没下肚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酒杯被打翻,红酒洒了一地。
张昭恒无力地说到:“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