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邢西泽情况转好。岑蔌赶回来,陪他转入了普通病房。
苏幸带着果篮踱到病房门口。
邢西泽手上打着点滴,拒绝了岑蔌的喂食,他缓缓接过岑蔌手里的燕麦,只浅浅抿了两口便不再进食。
他有些费力地扬起头,看向窗外结群的鸟,飞往湛蓝的天空。
苏幸手里捏着果篮,她静静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着头。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岑蔌拎着保温杯走了出来。
她看着低着头的苏幸,将病房的门虚掩上,视线转向她,“为什么不进去?”
苏幸微微一顿,她吸了吸鼻子,“…你一直都知道吗?”
“对。”
岑蔌靠在走廊的另一边,她轻声叹着,手揉在头发里,“西泽他,十七岁的时候还没确诊,但是上学的时候症状明显了,身体不允许…所以就退学了。”
“其实啊,”岑蔌无奈笑着低下头,她眼底那样悲伤,“我们都知道,可能生命…”
“可以了…别再说下去了。”
苏幸抬起腕擦着脸颊,勉强朝她笑笑,“我进去了。”
苏幸朝她微微致意后,转过身,手指弯起叩了三下门。
她推开门。
一瞬间,她脚步放空,看见了那片蔚蓝的天。
麻雀落在窗沿上,啄着小米粒,窗户开了一半,洁白的窗帘浮动着。
风柔和地绕过她的发,她的指尖。
门被风轻轻拂过,发出吱呀的响声。
苏幸定了定神,她看着那台轮椅停在角落里,轮子随风缓缓移动着。
“…苏幸。”
风迷离了她的视野。
苏幸闻言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向病床上的那人。
阳光的光圈晕着洁白的床褥,温和地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少年的发在风中微微飏着,他额头上绕着几层纱布,脸上一块摔伤的痕迹,薄唇微干。
乌发里,夹杂着雪白的发轻轻拂动着,他的瞳眸难得一见的清澈。
肩膀不是很宽,笑起来唇总是会微微上扬一些。
苏幸听着他念着自己的名,她手紧紧攥着果篮,手背上勒出了红痕。
“邢…”
她只单单说了一个字,喉咙里就像被卡住了什么一样,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邢西泽微微低着头,温和地等着她将话说完。
苏幸张张嘴,她喉咙里发出些细微的声响,那声名字她没唤出口,泪却像剪断的珍珠项链般,翻滚地掉落下来。
“我…”
苏幸笑着,她单手擦着泪,“我…”
邢西泽看着她笑,缓缓地弯起唇角。
那是夏季的风到来之前,还有些凉爽的季节。
苏幸在他面前哭着,就好像好多年以前,她和他一起坐在温暖的沙发上,她浅浅地抽泣着,说着不想再回家一样。
又好像他载着她走过的校园路,风是一致的温柔。
苏幸坐到他身边,拿出一个苹果洗干净,削成兔子苹果的模样,用她最平常的语调与他谈着开心事烦心事,她的喜与忧。
她不过短短说了十分钟,就看见邢西泽睫毛缓缓垂落下来,进入了睡眠。
苏幸手微微一僵,她强忍着某种情绪,将他吃剩的苹果轻轻地放在柜子上。
他明明只吃了那么小小一口,却吞咽的那样费力。
苏幸看着有了一小块缺口的兔子苹果。
她心脏某个位置像是多了一处黑洞般,只剩流血,填不完全。
她压抑下想哭的冲动,她捏紧手里的水果刀,看向邢西泽。
他面色不健康的苍白,苏幸凝视着他,话语轻颤着却轻轻消逝在风中。
“…我很爱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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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
墙里的银杏高大的露出金黄色的树冠。
人行道上,苏幸推着轮椅走得很慢。
午后的阳光落在邢西泽身上,他伸出修长的指,在下一个路口前,搭上了苏幸的腕。
“怎么了?”
苏幸微微俯身看向他,只见他微微笑着,指向对面的栏杆。
苏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片的金黄色瞬间淹没她的眼眸。
树叶随风婆娑着,像是金黄的蛾在翩舞,围栏的里头,金黄的银杏铺满地面,泥土随之渗入色彩。
像是大片被压低的麦穗。
苏幸望着,紧接着她看着身旁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擦肩而过,有些不顾危险般打闹着,从斑马线穿行到落满金黄的世界里。
“盛阳二高?”
苏幸看向大门,“是所高中。”
“嗯,”邢西泽像回忆起什么般失笑道,“记得几年前我从门前经过,还被误认逃学的学生,也是秋天。”
他眼里仿佛有什么绚烂的色彩,微微仰起头看向苏幸,“学校里面的银杏非常好看,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看看。”
“诶…”苏幸笑着,“不过我要是进去的话,要是教职人员才可以吧?”
“其实我觉得你蛮适合当老师的。”邢西泽突然接道,随即笑看向她。
“真的吗?”苏幸显得有些不可置信,“我觉得我的话…是不是有点…”
两个人停在路口的前面等着交通灯。
苏幸望着街景翩飞下来的落叶,紧接着她听见邢西泽像是喃喃细语般,音色溶于秋色之中。
“我觉得…苏幸是个温暖的人…”他浅浅笑着,“虽然不大可能,但是如果是名老师的话,一定会是位优秀而又温柔的教师吧。”
苏幸听着他的话,微微歪着头思忖着,随即她看见绿灯亮了,推起轮椅,“未来的事谁能说的准呢…还有啊,今天读什么书呢?有什么想吃的吗?”
小巷深处。
苏幸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推着邢西泽到院落内。
花园里依旧是光秃秃的,前几天苏幸埋下了四季海棠的种子,估计还要等到明年才会发芽。
苏幸进到厨房,吴妈正切着小菜,锅里燕麦的香味蔓延出来。
因为嗅觉失常,邢西泽不大能闻得米的味道,小菜也只能吃出来芹菜叶的味道。
苏幸和吴妈打完招呼,将邢西泽推到卧室里去,她撑着他的上半身,让他半躺在床上。
她拿来一个靠枕给他靠在上半身后面,从书架上拿来一本书。
她将书放在邢西泽腿上,看着他缓慢地将书从中间打开,翻到最后,再翻到最面,扑哧一笑。
“你这个习惯真的是。”
苏幸笑眯眯地看着他选好了页数,将书接过来。
“好啦,那今天就从第二百四十八页开始读起…”
苏幸将有些晦涩的内容读得津津有味,邢西泽不时地看向她,看着她面上垂落的刘海,伸手将刘海拂开。
苏幸微微一笑,装作不在意般继续读着,直到吴妈喊着两个人开饭,苏幸才把书匆匆放下,取了一碗燕麦粥回来。
她看着邢西泽有些费力般吃着,他一直都坚持自己吃饭,哪怕会慢一些。
苏幸明白,也不想打断他,这是他很少的一点点自尊。
“什么时候去回去工作?”
邢西泽问着,他手里的勺子稍稍一顿。
“我啊?”苏幸挠挠脸,刚要开口的时候,电话响了。
她拿着电话站起身,朝邢西泽稍稍点头后,走到房间外头。
“喂,苏幸。”
电话那边,小丽的声音传过来,“我说你怎么两个月没来,怎么辞职了也不说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苏幸听着她的连环发问,只能尽可能地捂住话筒让声音小一点。
“没什么…就是我想腾出时间去陪一个人。”
苏幸压低着声音,有些无奈地笑着,“如果请假的话,旷工时间恐怕会很长很长,我一个新人,不会给我那么长时限的。”
“但是这份工作…它是国企哎!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幸看着吴妈忙活着家务,她手向后探着,抚摸上紧闭的门扉,“可能有什么更重要吧。”
她语气尽量轻快地说着,“工作可以再找。但如果放弃这段时光,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