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时朦胧地眨着眼,在她的视野里,雪花一点一点飘落下来,好像给那人的衣服镀成了纯洁的白。
在黑色消退殆尽前,她看着他手轻轻遮住了自己的眼,
“扑通。”
顾温时咬着下牙关,她静静地听着心脏讽刺地悸动着,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淌下来,寂静的时光里,唯有那滴泪坠落到她裙上,晕染出了雪色的光。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但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比厌恶着喜欢你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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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雪将世界染成纯白。
女孩小小地哈着气,蹲坐在纸壳箱下面的一角。
她的身前,一群小孩子扬起雪白,嬉笑打闹着,仿佛与她身处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三楼的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男孩就趴在阳台上看着她。
屋子里,妈妈正做着家务,忙得不可开交。
“妈,隔壁的圆子妈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嘴唇撅着,架着一根铅笔,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还有啊,她都坐在底下十五分钟了吧,在干嘛?”
“…”
妈妈没有回答他。
男孩将铅笔放下,有些追问地很在妈妈身后,“那个圆子妈到底什么来头啊?是妈妈厂里的同事吗?”
“不是的。”妈妈蹲下身笑着擦了擦他蹭上黑灰的脸,“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只不过我们的人生道路…截然不同。”
妈妈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手指微微在空中浮动着,似乎在弹奏着什么乐器般,许久她微微笑着,似乎有些伤感般,“她曾是我们音乐生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日后也确实同老师预言过的那样,成为了一个优秀的艺术家。”
“…是吗?”
男孩看着妈妈的手,她的手早已因为操劳变得粗糙起来,丝毫没有弹奏乐器的灵动。
但他知道,因为妈妈自身经济有限,又没能赢得保送的名额,所以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某种梦想。
“…她就是那个保送生。”
妈妈站起身,继续去厨房忙着去了。
可为什么实现了梦想的人,还会出现在这处老旧住宅区呢?
男孩想不明白,他只是继续趴在阳台上发着呆,看着钟表转过了半周,底下的女孩却依旧怯怯生生地躲在一角。
“妈,不去管她真的可以吗?”
他扬声问着。
妈妈洒扫的声音似乎停了一阵,没过多久,他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如果你想带她回来的话就去吧,我给你们两个热姜汤。”
男孩闻言飞快地说了句“得令”,他取下大衣,稍显笨拙地系上衣领后,跑出了家门。
纸壳箱子因什么而轻微晃动着。
女孩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窥探着。
纸壳箱微动的样子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嘿!”
积蓄的雪被抖落下来,冰冰凉凉地从她的羽绒服上面滑下去,些许的冰冷粘在了她围巾上。
女孩抬起眼,看着阳光下扑朔而下的雪。
阳光顺着缝隙筛下来,她看着男孩拢着箱子上的雪,大把地扬下来。
“程程,下雪啦!”
他笑得那样开心,伸出手就要拉她。
可她却下意识地向后移动着,看着他蹭满了雪的手套,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
男孩看着她防备的样子,再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手,似乎若有所思般,紧接着他摘下手套,单膝跪在雪地里,拉过她的手。
女孩看着自己的两只手,两只不属于她自己的针织手套用余温包裹着她,似乎有些许温暖传递过来。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男孩问着,看着她躲避着目光的双眼,努力将声音放得轻柔一些,“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不冷吗?来,跟我走。”
她被他从雪地里拽起来,被他牵引着,跑向有阳光的地方。
几个孩子将她围在里头,看着男孩子牵着她,朝着周围的人介绍着,”这是程程,我们一起玩吧。”
“橙橙,橙子的橙橙?”
几个男孩子看着她,有些调皮捣蛋的说着。
“不是…”女孩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是程程的程。”
……
一个小时过后,天边渐渐蔓延上了乌云。
小孩子们玩着捉迷藏,直到天边的雪花越飘越大,视线都朦胧不清。
“明天见!”
孩子们在热腾腾的饭菜香气中各自回了家。
顾溪亭牵着她的手,笑着看向她,“我妈妈煮了姜汤,一起去喝吗?”
顾温时低下头,小小地摇着头,“我要等我妈妈回来。”
顾溪亭拗不过她,只好停下脚步,和她一起等待着。
天边的雪花越飘越大,如同鹅毛般。
“程程,要不先去我家?”
顾溪亭看着漫天的雪,牵着她的手,却丝毫不能让她挪开步子。
“…不行。”
她吸着鼻子,“我要等着我妈妈,不然她会像爸爸一样,突然就不要我们了。”
“…”
顾溪亭看着她犹豫的样子,索性松了口气,和她一起等在昏黄的路灯下。
雪越下越大,顾温时被冻得迷迷糊糊的,直到她缓过神,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倾斜,躺在男孩的背上。
昏黄的路灯映着肆意的大雪。
他脚踏在雪地里,一深一浅走起来十分费力。
“亭亭…你这样宠着程程,长大了谁还会这样宠着她?”
是妈妈的声音。
顾温时看着身侧,妈妈一脸担忧地看着顾溪亭歪歪扭扭地走着。
“没关系。”
他大口呼着气,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着,却还是勉强撑起笑容,“有我宠着程程就好了。”
风雪映着归路。
顾温时看着顾溪亭的发沾满了银色的雪光。
六角的雪,连形状都看得很清晰,却在接触他体温的瞬间融化殆尽。
雪那样大,寒冷得如同地狱般的人世。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家人都是可以随意被抛弃的存在,羁绊再真实也不过是虚妄。
父亲可以用一句,“爱上别人”轻易打发走她和母亲。
什么所谓的爱情亲情不过都是沙砾筑成的空壳,轻轻一推逃不过豁然坍塌。
“…可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她无言地望向他,“为什么…”
可男孩听不见她的话。
她和他站在时间的地平线上,一抬头就能望见星。
四季流转,日月更替。
她伸出手,想在梦醒之前牵住他的手,至少繁华过少年时代,落幕也不冷场。
可指尖与指尖间的一厘米,那永远跨不过的一厘米,深刻又警醒地告诉她,放弃吧。
放弃吧。
放弃吧…
风雪那样大,也只会埋葬她一个人,所以,等她醒转,喷泉的音乐声渐渐停了,看见白色的礼服,身旁陪着她的人是顾萧然时,她一点都不会诧异。
“我刚刚似乎有点醉了。”
她笑着抹干净眼角的水光。
“你有话要对我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