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的风俗是女主内,男主外。女人在家耕田种地,侍奉公婆,抚养子女;男人外出挣钱,或经商,或打工,或卖手艺。
文陞家族的男人有一门手艺——做木工。这是一门祖传的手艺,族规规定,男丁十二岁开始学木工,在族中选一名最好的木匠当师付,三年满徒后才可以外出做工。
早在六十年代,旺字辈的老三、老四先后谢世,就剩下老五还在,但是身居东北,身体不行,老家缺医少药,交通不便,又没通电,无法回来。
现在是庆字辈的老大庆城,既当族长,又当生产队长。他是茂旺的长子,没有过继,也只能当个队长了。
解放后,上杭县被定为革命老区,当时没有喚周消息,县政府把义旺、升旺和姜旺都定为了革命烈士。
老二庆远1950年就以义旺之子的名义,当上了湖洋区区长,后因佩枪走火误伤人命,被判了四年徒刑,刑满释放后进了上杭农机厂当工人;
老四庆锦1952年以升旺之子的名义去了国家林业部的烈士子女培训班,进了北京,后派到福建沙县林业局当科长;
扬旺的长子汤庆裕1951年以姜旺之子的名义,去了国家公安部的烈士子女培训班,分到了广西吴圩边防检查站当了排级警官,现已提为站长,是团级干部了。
现在文陞家族庆字辈在厚洋的除了庆城外,还有庆州、庆东、庆谷四兄弟。
四兄弟中,庆州木工活儿最好,不仅会外做(造房子),而且会内做(打家具),还会缕空雕刻,他成了添字辈的师付。
可是他儿子添龙却不是学木工的料,连个板凳都做不成。在添字辈中,庆城的小儿子添凯学他的手艺学得最精,庆东的大儿子添雄学他的划线学得最精。
在庆字辈中,庆城、庆东各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庆城的长子叫添兰,次子叫添春,三子叫添凯,女儿最大,叫红英;庆东的长子叫添雄,次子叫添喜,三子叫添忠,女儿叫明英。
而庆远只有两个儿子,一帮女儿,庆州只有一个儿子,一帮女儿,庆谷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庆城最看不上庆东,因为庆东是文陞家族中唯一一个不学木工的男丁,不仅不学木工,而且不学文化。不然,他做为姜旺的继子,应该不会留在厚洋。
庆裕只比他大一岁,是在庆东被送到上杭时,因为不识字,被退回来后,时任区长的庆远保送庆裕顶了这一烈士后代的名额。
不仅庆城看不上庆东,庆远、庆州、庆谷都看不上他。因为他没被县里选中,不从自身找原因,却埋怨庆裕顶了他。
他堵气离家出走,去了石矿当矿工,干了四年,丢了两个手指回来了。还好,给他定了伤残,县民政每月补助他8元钱,采石场送他回家务农了。
有了这8块钱,他整天游手好闲,成了墟上的二遛子。整个寨背没有人家愿把女儿嫁给他。
1959年,升为连级警官的庆裕回家结婚,娶了寨背大队的党支部书记王春妹,给他带来了运气。
因为王春妹总到县乡开会,见多识广,认识人多,在他27岁时,给他娶了一个外乡的、比他小7岁的姑娘,叫李来金。
李来金进门一年就给他生了个男丁,以后三年一个,到1972年,给他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
娶妻生子后,他仍然旧习不改,一到发补助的日子,就上墟割肉,蒸大米干饭,过着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的日子。
寨背大队有10个小队,每个小队一百户人家,一家平均5口人,在不足5平方公里的地界上,住着5000口人,而平地只有3000亩水田,平均一人6分田。
虽然种三季稻,还有一季油菜,但是一季平均亩产也就200斤,平均每人每年的口粮就300斤。孩子小时够吃,孩子一大就只能喝稀粥,吃瓜薯了。
为此,大多数社员一年吃不上几顿干饭,对庆东这样不知道过日子的男人都嗤之以鼻,背后戳他脊梁骨。
庆东也不是不想干活赚钱,他是想干不出力还能赚钱的活。人们会说,这样活上哪找去啊?他还真等来了机会。
1972年,东北来信了,说他的养父汤静清(姜旺)的老婆因病去世了。他走了30里路,到了湖洋,乘车到了上杭,又转车到了长汀,几经換车到了江西鹰潭。
鹰潭虽是小镇,但是在铁路上可是一个枢纽站。在那往东可以去上海乘京沪线列车去东北,往西可以去株州乘京广线列车去东北。他穿着一身单衣,跋涉一个月到了四平。
汤静清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两儿子,大女儿汤庆端,大儿子汤庆北,二儿子汤庆中,小女儿汤庆玲。见他来了,心里说:“要债的来了。”
汤静清从他四哥那里知道了庆东的来历,藏在心里没和别人说过。
庆东来后,整天去街上逛。他也不是闲逛,要看看有什么买卖可做。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他想干的事——弹棉花。他便总去那里偷着学,一个多月后,心里有谱了。
他朝养父要了养母留下的缝纫机,又把养父家的旧棉被、棉褥子、棉袄棉裤、棉大衣打了一个大包裹,要了回去的路费,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回家后,他便把棉花和布分开,开始弹棉花。然后用那些布做成棉手筒、坎肩,拿到墟上去卖。
寨背人没见过棉花,正值阴冷时节,这东西软软的,暖暖的,当做了稀罕物,买的人还真不少。从此,他就干上了这一行当,成了缝纫匠。
客家人有一个陋习——重男轻女。他们把媳妇当做自家的人,把女儿却当成外家的人。
庆东就看不上小女儿,吃饭时,小女儿都不敢多盛粥,看着他眼色吃饭。
这一天,和添凯出去做木工的添雄回来了。他这一年16岁,添凯比他小一岁。
这是他俩第一次出去做木工。在中都揽到了一份要给儿子结婚办喜事的活。既盖房子,又打傢具,两个人干了一个月。
中都是武平县的一个镇,比较繁荣。他挣了钱,第一个想到的是给妹妹买东西。他最疼爱他这个小妹妹了,这一年妹妹己经7岁了,长得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一笑两个小酒窝,又懂事,从不惹人生气,还能干家务活。
他想明年妹妹就该上学了,给她买了花书包,文具盒里装进了铅笔、橡皮和卷笔刀、还有格尺,书包里装了算草本和方字格、拼音本。他还买了糖果,藏在书包的夹层里。
想到妹妹要漂漂亮亮地去上学,他又买了一对粉绫子。在玩具摊上,他相中了一个会跳的青蛙,也装进了书包里。
“明英!明英!你看看哥哥给你买啥了?”一进门他就喊,屋里屋外喊了一圈,竟听不到回应,也见不到踪影。
他问妈妈,妈妈只是掉眼泪,不说话;他问添喜,添喜闷着头不说话;他问添忠,添忠憋不住哭了出来。
他明白了,冲着爸爸吼叫着:“你把妹妹给谁啦?”
庆东耷拉着脑袋不做声。
添雄跑到院里,冲着天喊叫:“妹妹呀!你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