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子来云南的人,心里都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说这话时,吴端端不像平时那么嘻嘻哈哈的,很正经,也很失落。
看着她,孔思媛差点脱口而出“迈不过去就跳过去嘛”,嘴唇翕动,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孔思媛想起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一想到那道坎,孔思媛又想摇头了。
还好,过桥米线上桌了。
孔思媛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板,深吸一口气,香味沁满所有感官。
是真的好吃。
孔思媛吃得酣畅淋漓,朝老板喊了一声,“老板,还要一碗。”
而吴端端愣愣地看着孔思媛,讶异于她的好胃口。
在孔思媛等着下一碗过桥米线上桌的时候,吴端端垂着头,轻声细语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关于心里那道坎的故事。
与其说是坎,不如说是劫数。
那个男生,对吴端端而言,就好像水中的月亮一样,可以看,但是不能触碰。
因为,那个男生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在吴端端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
听到这里,孔思媛不得不打断吴端端,道:“端端,你这说的不是鬼故事吧?”
“要是鬼故事倒也好了,好歹还有个男主角和我演上一段对手戏。”端端抬头瞟了她一眼,眼睛里雾气蒙蒙,眼泪快要夺眶而出的样子。
孔思媛看着吴端端的样子,情绪一点一点低落。
吴端端说——
她爱了他四年,那是一个女孩子青春最好的年华。
四年里,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墓园,因为那里是他安眠的地方。
她想要去所有他曾经去过的城市,当她走过那些他说过的大街小巷,就仿佛是踩着他的脚步前进,那种感觉,其实很美好。
这么说着,吴端端却是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不断往下掉。
孔思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孔思媛才憋出一句话,“你这个是鬼故事吧?”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就这么歪打正着的一句,吴端端横了孔思媛一眼,“噗嗤”笑了出来,轻轻摇头,“其实,我也不明白我怎么就那么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一个……呃……”想了一会儿,吴端端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我爱上的是一个吉祥物。”
这下,轮到孔思媛喷笑了。
吉祥物……端端,你太有才了!
江湖上流传着那样一句话,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后来,不知道谁将这句话改成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吉祥物。
改得挺好,不像原来那么瘆人,还透着一股子漫漫深情。
转念一想,孔思媛脸上的笑便没了,一声叹息,“端端,你何苦?”何苦用情至深?
吴端端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扬起一脸笑,说:“我曾站在墓碑前问他,你生不是我的人,死了可不可以做我的吉祥物?然后,他没有拒绝。所以,虽然他生不是我的人,但现下却是我的吉祥物。”
明明是那么煽情的话,在这样催人泪下的氛围里,孔思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将所有气氛破坏殆尽。
孔思媛提出指控:“你耍赖。”
墓碑下躺着的人还能站起来和你说“哦,不,我不愿意”吗?
如果是这样,那吴端端现在只怕是也在那墓园里占了一席之地,然后,凄凄艾艾或者羞羞答答地说着“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之类的话。
被指控的吴端端笑得狡黠,“我爱了他那么久,总要有点回报吧。”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难道是对一个死人一见钟情?孔思媛不寒而栗。
“认识啊……”
大一新生吴端端才入校就听许多人谈起过一个人——林辄。
每个大学都有传奇,而林辄就是吴端端就读的那所学校的传奇。长相好,学习好,运动好……似乎没什么能将他难倒,简直完美的不像人。
学校陈列室里,摆放的那些奖杯,泰半是属于林辄的。
有个成语叫做天妒英才。
林辄这个不折不扣的英才,因为一场车祸结束了他璀璨的一生。
同学和吴端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能咬上那个醉酒的司机几口泄愤。
而吴端端,只是听着,然后,沉默。
她去过很多次陈列室,手指抚过那些奖章奖杯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个声音在抱怨:林辄,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为什么不等我几年?
她细心收集着和林辄有关的资料。
他的相片,她一张张塞进影册,然后将影册放在了抽屉的最下层。
他的博客,她一篇篇打印出来,然后装订成册放在文件夹里摆在书架的最高层。
他的……
故事还未说完,老板送上了孔思媛的第二晚过桥米线。
孔思媛看着面前的过桥米线,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恨恨地瞪着对面的吴端端,“这顿你请!”
“为什么?”吴端端抱住自己的包包,“你说你请客的。姐姐,食言会变成一个大胖子的。”
“因为你,我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吴端端自知理亏,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孔思媛却是招呼老板将那碗没动过的过桥米线打包,说是不能浪费了。
走出店门,吴端端突然站住了,抬头看了一会儿天,转头对孔思媛说:“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懦弱,不敢面对,所以一直用这么迂回的方式一边追逐一边逃避?就像掩耳盗铃一样。”
孔思媛抬头揉了揉吴端端的头发,收手的时候想起来孟臣和经常对她做这个动作。
因为心疼,所以想要给吴端端一些温暖,一些宠爱,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做了这个动作。那么,孟臣和呢?是为了什么?
摇头。
“那都是过去。”
这话,是对吴端端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过去啊……”吴端端喃喃自语,“这辈子果然错过了。”
孔思媛想对她说,错过就错过了,人应该要向前看,前面的风景更精彩……可是目光触及吴端端的神情,总觉得这样安慰性质的话对她而言说不定是一种伤害。
两人不说话,沉默着一路回了酒店。
订的双人标准间。
吴端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又生龙活虎,热情四溢了,迎上孔思媛打量的眼神,有些羞赧,“姐姐,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样,特别情绪化。刚才那家店,在林辄的博客里一共出现看七回,坐在那里吃过桥米线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孔思媛摆摆手。
感情,一向不容人掌控。
是夜,孔思媛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接过一个电话。忙不迭找到手机翻出通讯记录来看,果然是孟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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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思媛在百色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孔思媛上网充了手机费,又去吃了两回小巷子里的过桥米线,给吴端端买了两回零食……
孔思媛的手上拎着两袋零食,想着刚才付款时那三张色泽鲜艳、人见人爱的百元大钞,就觉得心疼。
吴端端已交换秘密为由,逼着她说出心里的那道坎。她不肯,于是——肥了端端,瘦了荷包!
“姐姐,你确定你是坚持不和我分享你的秘密吗?”吴端端心满意足地吃着德菲斯。不愧是一年一季的上品巧克力,就是丝滑,就是好吃!
“不!”孔思媛拒绝得斩钉截铁。
“那我明天要吃……”
吴端端话没有说完,就被孔思媛打断了。
“吴端端,节约是美德。”节约金钱,特别是他人的金钱,那是美德中的美德啊!
可惜,吴端端不是这样想的。
“姐姐,做人要淡泊,要记住,神马都是浮云!要视金钱为粪土,知道吗?”
还粪土?孔思媛抓起手边的一包薯片朝吴端端丢了过去,“你丫的就是一个化粪池!”
吴端端将薯片抱在怀里,还不忘朝孔思媛道声谢。
孔思媛掂量着要不要把手边的水果罐头扔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吴端端一个果冻卡在了喉咙里,咳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才算顺了气,正想将孔思媛痛斥一番,却见孔思媛面无血色,傻傻地看着手机。
看这情形,难道是心里的那道坎?
于是,吴端端立刻调整姿势,抱着零食乖乖坐在一旁,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
而孔思媛,在手机响的那一刻她就懵了。
早知道尊敬的市长大人会拨冗给她打电话,那打死她也不去冲话费,停机就停机嘛。
可是,停机的时间一旦超过限定时间,连被叫功能都会被限制。这样的话,她怎么知道这段时间里有谁找过她呢?
从她手机充值那一刻算起到现在,一共有一十八个未接电话。不是没有接到,而是她不想接。
孔思逸七个。
夏宁四个。
阿哲和小蒋各两个。
周林三个。
孟臣和……
他居然连个电话都不打!
好吧,就算他一点都不担心她,那么,总该为那天半夜打电话给她扰了她睡眠道歉吧?
没礼貌!没家教!没素养!没……
铃声停了。
孔思媛的腹诽也就停止了。
只是,数秒后,那匹狼又从北方而来了。
挣扎再三,孔思媛还是抓过手机按下接听键,颤着声开口:“市长大人,您找我……有事?”
吴端端双眼圆睁。
一是惊讶于电话那端人的身份;二是惊讶于孔思媛瑟瑟缩缩的态度。
“我现在在云南的百色。”
市长大人一开口,孔思媛乖乖报上坐标。
“嗯……知道了……我有银行卡……我会小心的……”孔思媛点头应着。
挂上电话,孔思媛如释重负。
市长大人既没有色厉内荏地指责她,也没有义正言辞地对她说教,只是问她身上钱够不够,又念叨着让她小心人身安全,末了,还嘱咐她好好玩,但是不能忘记回家过年。
迎上吴端端一副了然的神色,孔思媛一皱眉,道:“你现在的表情告诉我,你心里在想猥琐的事情。”
还真被孔思媛说准了,吴端端心里想得还真是一件猥琐的事情。
吴端端觉得,这事儿不怨她。对方那样的身份,孔思媛这样的态度,想歪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懂了。”吴端端笑得贼眉鼠眼。
孔思媛斜了她一眼,“说说你懂了什么?”
“你懂的。”
这回,孔思媛没搭理她,只是转身将一旁的水果罐头拿在手里掂量。
吴端端立刻就招了。
“刚才那个和你关系不一般吧?”很委婉。
“挺不一般的。”孔思媛点头。确实不一般,那位是她爹!
果然是这样的!
一时间,吴端端的表情可谓五彩纷呈。一会儿想着孔思媛这样的性格,这么缺德的事情肯定干不出来,转念又一想,这可是一个无奇不有的和谐社会啊!
孔思媛也纳闷,她和市长大人关系不一般,吴端端怎么就那副表情?
再一想,孔思媛算是明白了,随手就将手里的水果罐头扔了过去。
吴端端险险闪过,拍着胸口道:“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孔思媛怒道:“那是我爹!”
吴端端怔了怔,将孔思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一脸怀疑:“官二代就这德行?”
一个枕头砸在吴端端脸上,肯定了她的疑问——官二代就这德行!
“那你心里那道坎肯定也非同凡响吧?”吴端端抱着枕头问。
孔思媛想,要是再不告诉她,她一准儿没完。于是,挑挑拣拣,避重就轻地说:“也就是我一同事,他说喜欢我,然后,我发现他还挺喜欢别人。”
这算什么叙述方式?
没有感人肺腑的故事情节,没有此生不渝的海誓山盟,没有你侬我侬的花前月下,没有……居然连名字都没有!
这样的爱情脚本,吴端端是要退稿的。
“详细一点。”
“怎么详细?”孔思媛求教。
“就是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你们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啊?你又是怎么发现他喜欢别人的啊等等……”吴端端见孔思媛皱着眉,问,“不懂?”
孔思媛很为难地对吴端端说:“我怕你知道的太详细会情绪失控。”
知道市长大人是她爹都能浮想联翩,如果知道她心里那道坎是LK的营运总监孟臣和的话,吴端端该不淡定成啥样儿啊?
那可是吴端端梦寐以求想进入的LK集团的营运总监啊!
吴端端深吸一口气,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很淡定,绝对不会激动。
孔思媛睨了她一眼,将房间里的遥控器抓在手里掂了掂,才开始细细述说那道坎。
她不需要建议,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安静地倾听她说这一段感情。
说给别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在叙述中,也许就能找到症结的所在,从而豁然开朗。
可惜,吴端端不是一个好听众。
孔思媛还没说完,就被吴端端打断了,伴随而来的是尖叫:“什么?你、你、你……”吴端端飞扑到孔思媛面前,如小狗一般无辜地看着她,“姐姐,”叫得特别甜腻,“你会把我的简历推荐给HR的,哦?”
孔思媛一手推开近在咫尺的脸,呸了一声,“我和HR不熟。”
“那你和那谁谁谁熟嘛,”吴端端决定就是死皮赖脸也赖定孔思媛了,“姐姐,你不帮我,我会找不到工作的啦。没有工作好可怜的,身无分文,落魄街头……”
离开百色前往昆明的路上,孔思媛一直在后悔。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个比谁都不要脸的吴端端呢?怎么就把自己那点点小秘密告诉了吴端端呢?
想了又想,最后,孔思媛将一切责任都归结到了孟臣和身上。
孟臣和,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