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对我想要和你合作的事情毫无意义。”陶鵺把玩着手中色泽光润的白瓷茶杯说道,“我从以前就很好奇关于你可以听到慰灵曲的事情。”
西辰刚想要说些什么,陶鵺伸出一只手打断他。
“我以前的那个夜游症,你是知道的。在那个状态下其实我有意识,只是我的意识不能控制我自己的身体。说起来,其实很像真灵降临状态不是吗?你应该也体会过那种状态,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是这样一幅身体。”
“你是说,在平津……你那时候在那里?你跟踪我们。”西辰皱眉。
“说不上,听了我前面的话还不明白吗,我在意的,是寄子的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借用少帝的关系,调查这件事。当年苍皥谷背后的势力,和如今又开始诱拐寄子的势力到底是不是一个。如果是……”陶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西辰沉默了一阵,然后说:“还是说回阵法吧。”
“我会慰灵曲,玄弥宗给你治疗用的也是慰灵曲。阿西,你有很特别的地方。慰灵曲的曲调,怎么说呢,是一种可以让人感觉回归原初,回归生命本源的灵魂层次的声音。说起来有点玄奥,其实就是一种催眠,可以让各种听到的生物沉睡,像回到母体一样得到从个灵魂到肉体的休养。”
陶鵺说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探前,看向西辰。
“肖家的人因为某种原因,氏族中会诞生有天赋的人,如果听到慰灵曲也不会睡过去,就有资格学习这曲子。你早就怀疑了吧,我是肖家人。”
“肖二小姐?”西辰把自己藏在心里很久的猜测说了出来。
陶鵺笑了,算是默认。
“可是这很不合理。”西辰狐疑道。
“哪里不合理?”
“我听说,肖家子弟,必须要到达退役年龄,回到玄弥宗,终身禁足之后,才会开始学习宗门秘谱?”
陶鵺点头承认:“理论上,是这样。”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曲调的?”
“你听过天遗一族吗,或者现在人们通常会叫神裔三族。”
西辰立刻回答:“天羽,黎生,巫伭。据说是和天司伊路斯有直接关联的族裔,现在基本上没有纯血统的神裔族还出现在人类活动的视线之内了。”
“知道的话,就好说很多了。我是巫伭的返祖血脉,来源……不太清楚,可能是我外祖母或者是我父亲那边的血脉。”
“消耗寿命可以进行预知或者咒杀的族群。但是不是说,从伊路斯陨落之后,作为古代祭司的巫伭族人就已经灭族了吗,因为神的陨落,他们收到了某种诅咒。”
陶鵺摇摇头,道:“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巫伭的血脉还存在,我大概两岁左右的时候,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疾病,几乎失去性命。但是痊愈之后,脑海中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一种预知的能力。关于未来,我无法主动的触碰,他们都是自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的。玄弥宗的秘曲的曲调,也是这样得到的。”
西辰不敢置信的看向陶鵺。
“所以,我可以在逃亡过程中顺利的找到安全的空间裂隙,也能知道乐溪村的守护阵法和玄弥宗出于同源,我甚至知道,玄弥宗为什么会毁灭。”陶鵺说到这里,露出了一种很有虚幻感的笑容,里面混杂了太多的意味。
“我可以知道很多我的眼睛能看到的事情,唯独看不到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于是,我把自己的看到的关于玄弥宗的危急告诉了外祖父,结果你猜怎样?”
西辰看着陶鵺脸上的表情,觉得嗓子发紧,一种口干舌燥,头皮发麻的感觉让他说不出话。他的脑中已经有些想法了,可是有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的喉咙一样,让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带我去宗门的那座藏书塔,说是要好好的培养我,然后,我被从那里,丢下了山。”
西辰张口结舌,好一会,他才问道:“为什么?如果是预言的能力,难道不是可以借着改变未来的情况吗?”
“可巫伭也有诅咒的力量。”陶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同样的一句话,一件事,到底是预言还是诅咒,谁分得清呢?无法理解的事情,给人带来的,往往是恐惧。如果不能消除恐惧,那就去找制造恐惧的源头,这不是很下意识的反应吗?”
“可是不对。”西辰回过神来,“我听说的是,你是被送走的。我听季白露说过,关于她弟弟的事情。你既然被丢下山,又是怎么被送走的?”
“原来是编造了这样的谎言吗?”陶鵺点点头,“我是被其他人从山下捡到的,我在那里躺了两天两夜,因为跌落的伤完全不能动。如果不是因为恰好遇到了这座青曲山的山灵,愿意成为我的琈灵和我融合,让我转化,恐怕我一天都活不下来。”
西辰想起了曾经在乐溪村见过的,陶鵺召唤出的那只半人高的白色大鸟。
“鵺鸮竟然是青曲山的山灵。”
“我运气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苍皥谷,或者是他们背后的人,派了使者到玄弥宗,恐怕是想要和劝说素飁宗一样,从玄弥宗也带走一个孩子。不过我想,以肖弘文的性格,是不会同意的。子女甚至于孙子女,在他看来恐怕都是自己的私人所有物吧。只不过好巧不巧,在那群人下山的时候,发现了我。这些事是路上听他们的人说漏了嘴猜出来的。”
知道了陶鵺和玄弥宗的关系,陶鵺继续讲了乐溪村的事。因为她知道乐溪的阵法和玄弥宗出自同源,所以那天很自然的,就指引殊临枫到村中暂时躲避追杀。但是,虽然殊临枫和陶鵺是一起离开的苍皥谷,但是显然他有其他陶鵺也不清楚的目的。
那天晚上殊临枫执意要离开的理由,陶鵺现在也不清楚。对殊临枫,因为他也是苍皥谷的人,知道这点之后陶鵺也多有戒备。
虽然陶鵺知道这种阵法的出入方式,但是并不知道阵眼在哪里,所以破坏法阵也并不是她的手笔。而且,这个阵法的主要作用是隐藏和镇压,就像玄弥宗,用整个青曲山的阵法,来镇压那个秘谱一样。乐溪村的阵法虽然规模小了许多,但是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这个阵法在镇守和保护的。
只是从雾魇兽潮袭击村落之后,不知道那个被镇守的东西,是否还存在。
“有很多人在找一些,类似于玄弥宗的秘谱一样的上古遗物。闪族人,或者说少帝,也在找。他们找到乐溪的时候,发现了我,当然也发现了岳族的少主和你。于是我被他带走了。”
陶鵺说到这里,总算是讲完了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可是,为什么他不找当年的我,却只带走你呢?”
“大概是因为岳族的人在。你知道,为什么君墨枢和何玉昆要保护你?当年原本寄宿在我这里的那位。”陶鵺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颗魂琈,“那位对他们来说是不能违抗的存在,他提出了要把你我都带去溟湮湖的命令,于是那两个人不得不照做。”
西辰觉得自己脑中一下被灌输了太多的信息,杂乱无章的内容里理不出一个头绪:“就算他们当年还没有接受护堺一族的传承,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的命令,就会轻易的听令?”
“护堺一族曾经都是天司的追随者,伊路斯陨落之后,关于他遗落的宝藏也好,传承也好,护堺一族都想要尽量搜集。虽然……可能目的并不一致。我们身上移植的特殊魂琈,毫无疑问就是伊路斯的遗物之一。魂琈很特殊,里面是存在有琈灵的,你的,我的,殊临枫的,你可以理解成,这些琈灵是伊路斯的某种精神意志的碎片。对接受和即将接受传承的护堺一族的重要人物来说,伊路斯的意志是绝对的。”
西辰突然有一个让自己都觉得过分夸张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难不成,他们还想重新培养一个伊路斯出来不成……?”
陶鵺用一种“谁知道呢?”的笑容,回应了他。
西辰揉了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问陶鵺:“那你呢。你想成为新天司?”
“没兴趣。”陶鵺回答的很果断,“不过如果有天司备选人的身份,可以让我达成我的目标,我不介意使用一下。比如……让我脑海中那个玄弥宗破灭的预言变成现实。”
西辰沉默了许久,问道:“如果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大概是没用的?”
“确实没什么用。我对七岁以前的事情已经记忆模糊了。玄弥宗在我印象里最深刻东西,就是从背后推过来的那个手,和躺在山下干渴饥饿的两天。对肖弘文,我是一定要报仇的,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破坏掉他最重视的东西。”
“比如玄弥宗?”
“比如玄弥宗。”
西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恐怕我没法帮你。”
陶鵺挑眉。
“对玄弥宗,我没有你那么深刻的仇恨,说起来,你的母亲,还有三小姐、四小姐这些天对我还都颇有照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想要报复肖宗主,我没有阻拦的立场。但是如果直接毁掉玄弥宗,这些依靠玄弥宗活着的人,今后又会怎样呢?”西辰问陶鵺,“虽然之前你和三小姐四小姐之间交流,看上去做戏的成分比较多,但其实,对这两个孩子,你应该也没有多少厌恶情绪吧。”
陶鵺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皱。当年会帮助自己,救自己一命的陶鵺,西辰并不觉得是偏激狠毒的人。
“其实说起来,肖弘文的弱点,很明显。”西辰见陶鵺不说话,自己主动开口道。
“怎么讲。”
西辰笑笑:“他在天枢塔没有自己的势力。天枢塔里,属于玄弥宗的席位,如今应该都掌握在几位夫人的夫婿手中吧。而玄弥宗之所以可以在御灵师界站住脚跟,靠的,难道不是你说的那个慰灵曲的传承?御灵师界的其他通道,需要的并不是玄弥宗,而是掌握了慰灵曲的人。如此一来,问题不是简单了很多?”
“你是说……”陶鵺眨眨眼。
“盗走慰灵曲的传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如果让传承掌握在其他人的手里,而不是由肖宗主控制。对外的话语权又掌握在几位夫人的夫婿手中,玄弥宗的小辈们,甚至于山下的肖弘治那边,想要控制玄弥宗的人,想找总能找的到。一个喜欢控制别人的人,剥夺了他控制的权利,你不觉得也是一种破坏掉他最重要的东西的方式之一吗。”
陶鵺想了想:“你是说,夺权。”
“正是如此。”西辰点头。
陶鵺嗤笑一声:“就我们两个,能做什么?两个都没进过惑天军的小鬼,还是两个外来户?”
“怎么是外来户呢,你不是玄弥宗的二小姐吗?”
“我可没打算认祖归宗。肖陌晴七岁就死了,现在只有陶鵺。”
“可是你总是想着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西辰定定的看向陶鵺。
陶鵺和他对视了许久,终究是移开了视线。
“原来你发现了啊。”陶鵺的表情带着苦涩。
西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从怀疑你和肖家二小姐有关系开始,我就琢磨起肖家三代的姓名了。你父亲那边不会真有什么亲戚姓陶吧。”
“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有没有的,我怎么知道?”陶鵺无奈的苦笑,“这是鵺鸮给我起的名字,大概,它从和我融合就知道了我的想法吧。其实肖家的人,都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去外面的世界吧。”
陶鵺喟叹着,抬头看向屋顶的承尘。
“如果成功了,也许,真的可以。”西辰看向陶鵺,“每个人都可以,你,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可以按着自己心意走自己的路。不是从跟这里逃离,而是掌握自己的命运。”
“人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陶鵺问。
“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不行?”西辰笑,那副看上去真诚又淳和的笑容,奇妙的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陶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我确实一直在纠结。毫无疑问,我是恨我外祖的。但是我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针对玄弥宗。因为这里毕竟还有我的父母,和与那件事无关的人。所以到底要不要做,我一直没下决定。”
“或许我们可以有个更详细的计划。”西辰说,“今天太晚了,如果我还不会去的话,四小姐的好奇心可是相当可怕的。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想总会有合适的方法。”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