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之月,正是让他们去了!嗐!真好!这伙子人整日神神叨叨的。”这日朱博来找赵玄,赵玄正高兴着,留朱博吃饭。
“哼。”朱博冷笑着点头。
“真是想当官想疯了,还想踢了咱俩!”
“赵兄,我今日来,有件事与你说。”
“你说。”
“孔乡侯希望我再次弹劾傅喜,免去其爵位。”
赵玄刚把酒送到嘴边,一下子顿住了,将酒一放,道:“子元,事已前决,不宜如此吧。”
“我与孔乡侯有约,匹夫之约,尚以死践之,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
赵玄将酒一饮而下。
“太后之旨吧,唉,我陪你。”
不几日,朱博赵玄弹劾傅喜、何武的奏疏便呈递到了刘欣面前,刘欣搦着这封奏疏,像要把它捏碎一般。
“朱博……”他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眼烧怒火,额爆青筋。
“欺人太甚!”他狠狠地把奏疏摔到地上,吼了出来。
你们还不满意吗?
还不吗?
他们已经走了!还不够吗!非要把人攥到手里一整再整吗!他们只是和你们政见不同,又不是恶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风呼呼地刮起来,下起一场大雨,小水洼连成一片,许多疑惑汇聚起来卷成了旋涡,为什么傅迁被弹劾时祖母大哭大闹,而傅喜被弹劾时她宁静愉悦;为什么他因废除货币一事生师丹的气后,弹劾师丹的奏疏出现得那么及时;为什么听说傅晏常与朱博见面,而从未听说过傅晏与孔光等人见面……
他忽然一阵恶心,捂着嘴,压下干呕的感觉。
所有的眼睛都是浑浊的,为了掩盖眼睛的背面。而那背面,恍恍然要翻过来了。
他噙着泪,目光像焠在火中的利剑。
瞥到静立在角落里的起居注,他坐了下来。
他想到帝王之仪。
朕是帝王,是帝王呵!
到处都是人的眼睛,盯着朕,支使朕,要挟朕!
他一下子想起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了。
“传尚书。”他的声音好冷静,像被冷冻了起来一样:“押赵玄至尚书处受审。”
“诺。”
“董贤呢?”
“回禀皇上,今早您才赐他洗沐假,应是回家了。”
“能不能宣他回来。”
“诺。宣黄门郎董贤——”
也许要等会儿吧,好在那路不远,不那么远……
他闭上眼睛,一阵阵的眩晕袭来,脱了气力。
“君上。”
朕在做梦么?这难道不是董贤的声音吗?
他睁开眼,董贤正在不远处,他看到他那双明净的眼睛。
至少,还有你的眼睛是明净的。
“贤。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臣没走。”
“为什么。”
“臣舍不得离开君上。”
“朕还以为在做梦。”
“没有,臣没走。”董贤迎着刘欣的目光,笑着亲近过来,却发现那目光如同幽深寂寥的寒穴,若非刘欣对他显出的那一丝笑意,他会吓得止住脚步。
“君上,你怎么了?”
“只是有点累了。”他握住董贤的手:“贤,扶朕去安歇好不好?”
“好。”
到了寝殿,他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有董贤陪朕就够了。”
“诺。”黄门和宫女皆行礼而退,他如同卸下了重负,又像是卸下了支架,一下子颓然起来,塌着肩,坐在床沿上。
“君上,您怎么了?”董贤一下子跪到地上,仰脸望他。
“别跪呀,快起来。”刘欣微笑着,有气无力。
“君上,您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事了?”董贤看着这样的刘欣,心中好是慌乱酸楚。
“贤,起来呀。”刘欣笑得那么安静而无奈。
“君上……”
“你的眼睛,好明净。”
“君上,你有什么心事,你给贤说好不好,好不好?”明净的眼睛里都是眼泪。
“贤。朕还不想说。朕怕。朕希望不是朕想的那样。”
“那就不说,一定不是那样。君上别怕。”
“贤,朕好累。”
“那我们就休息,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切都好了。好吗?”董贤便起身,努力克制着泪水,为刘欣拭面,洗手,沐足……
“他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君上?”
“为了社稷,为了百姓,为了亲人,为了朕……他们简直不是这样的。”
“君上……”董贤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双骨瘦嶙峋的手。
“贤,你还在,真好。”
几日后。
赵玄招认了罪过。
是这样。
真的是这样啊。
那隐隐的感觉,那大臣们说的,是真的,祖母——傅太后,真的是你在推波助澜啊。
血亲?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词,不由地哼出了声,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冷笑。
说血亲要彼此相爱的是您。
把血亲免职归家不够,还要夺去爵位的也是您。
您在乎的到底不是血亲啊。
您在乎的,也不会是朕吧?
亲情不是亲情,是谎言。
左将军与中朝官共同审案,认为应将朱博、赵玄、傅晏押入廷尉大狱。
押进去就是死。
他听见傅太后在殿外哭,他没见,让门紧闭着。
命将军、中二千石和二千石级别的官员,各位大夫、博士、议郎再审此案。皆认为此三人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