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又转到张戴玲时,花博却嚷嚷着累了,要睡了。
“让我猜猜哪间是你的?嗯,西间还有绣花门帘,东间门上都是数学公式,一看东间就是你的。”
“你可是跟我聊了半天数学公式了。”
“不错啊,东为龙西为虎。张戴玲居然甘愿被你压一头,这是自我牺牲呢,还是别有用意呢?”
花博说着,已经几步就跨到了东间门口,张涵舟一个没拦住,花博已经一个腾跃扑到了床上。
只听咯吱一声响,然后是哗啦,轰隆,稀里哗啦一阵碎裂和掉落的声音。
花博撑着胳膊,在散了架的床上僵僵的,傻傻地看着张涵舟:“你的床上都是机关啊?”
“机关个屁,还不赶紧滚下来。”
张涵舟的房间,是从客厅隔出来的,里面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张学校不要的课桌。
床是用长短不齐、大小不一的木板搭就的,上这个床是有讲究的,必须要贴着东墙边上去,然后慢慢滚到中间,找到那个最坚实最舒服的地方。
可花博一进屋,就直扑过来,哪里结实哪里简陋完全不懂,可不就触动了“机关”嘛。
花博慢慢挪着身体,听着床底下霹雳扑棱不断有小零碎掉落的声音,眼神颇为不安地看着张涵舟,好半天,才把自己安全挪下床。
花博掀起了被子一看,不禁愤愤不平地嚷起来:“张戴玲对你也太过分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连个床都不给孩子买?”
张涵舟床上的被子倒是很厚,可被子下的床板高高低低,已经有几个地方露出了破洞。破洞处,有的地方堵的是书,有的地方是小木片,还有一个漏洞处,是从地上摞到床板的一堆砖,砖已经倒了几块。
花博又问:“西山别墅区难道就没有人扔旧床吗?”
张涵舟白了他一眼,将一条腿伸进一个洞里,慢慢织补着床,一边说:“你赶紧走吧,我这里房窄床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忽听得花博在西间屋里大叫着:“张戴玲也忒不是东西了吧?啊,她自己的房间,哇,这床,光床靠就……还粉红色的床靠,吆吆吆,这床垫子,软得让人倒牙,还有梳妆台,衣柜,这衣柜这木质也太好了吧?这还是妈吗?张涵舟那屋子里就连个衣柜都没有!”
张涵舟恨恨地骂了一句,连忙把腿拔出来,过去找花博,花博已经从张戴玲的房间里出来了,不停地撸胳膊挽袖子,好像要打架似的。
张涵舟一把将他扯到门口:“走走走,赶紧走,回你家睡去。你仗着自己是警察,就这么乱闯房间?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花博忽然抹了一把眼睛,说:“我他妈就是警察。”
他的声音里有点瓮声瓮气的,好像鼻塞的感觉,张涵舟诧异地看了看他,这才发现他的眼圈居然都红了,眼下,还有一小段没有擦掉的泪水。
“你等着啊,我明天就给你准备一张大床,结结实实的大床。”花博说到这,转用贱兮兮的语气,“不过,今晚,你就让我在这住一晚如何?我怎么着也要看看你做梦的样子。说不定你说梦话就能露出一两条破绽来呢。”
“滚,滚,滚远点。”
张涵舟再不客气,直接将他推出了院子,咣当一声落下铁锁。
“我还会来的。”花博其实并没反抗,不过他在门外嚷道。
回到房间里,张涵舟也忍不住到张戴玲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她的房间四面都是浅粉色的壁纸,床单是粉底大荷花的,床靠是粉色的沙发棉,看起来只有柔软和温暖。
张涵舟已经好久没有去过张戴玲的房间了,以前她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
张涵舟心里有些堵得慌,他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喃喃地说:“这也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允许她进入我房间的。”
张涵舟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靠西北角的床脚的小木箱里拿出一本日记本来。那是一本老式日记,外包的是软胶大红皮,里面的图案有不少古老的语录体。
这是姥爷给他的,张涵舟七岁那年,张戴玲突降祝驼铃,硬拉着他走。
张涵舟恶狠狠地咬了张戴玲的胳膊:“她才不是我妈,要是我妈的话,怎么会七年都不看我一眼,我不会跟他走的。”
为了完全说服张涵舟,姥爷就把这个本子给了张涵舟:“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探险吗?现在机会来了,难道你又退缩了?用这个本子记录你遭遇的一切。就像姥爷以前给你讲的《阿飞出逃记》,祝驼铃世界太小,不够你折腾。不过,你要是害怕,想要做个狗熊,窝在姥爷身边呢,也行,跟着姥爷混吃等死,也没啥,是吧?”
姥爷是很善用激将法的,张涵舟知道,可他不得不答应了。因为一位带过他的花大娘告诉他:
“其实你妈妈怪可怜的,她从小就没妈妈,你姥爷当时不会带孩子,就东一天,西一天,让村里一些好心的老婆子们轮流着带大的。你妈妈小时候性格和你一样,翻墙上房钻人家的粮仓,闹得鸡飞狗跳,可从小喂她的人很多,村里人都把她当成自家的小孩,一边追着打,还一边要塞给她吃的。她就这么没心没肺地长到了18岁。也不知道哪一天,忽然躺在一个婶子家里一天都没下床。大家就都慌了,把她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发现她怀孕了。大娘婶子们都气炸了肺,又要揍她,又心疼她。问她是谁,她却死活不说。村里的爷们跟着你姥爷到处翻这个人,你姥爷连猎枪都准备好了,如果那个人不想娶她,他就直接打爆他的头。可到底也没找到。后来,就生下了你,还没出满月,她就走了。你姥爷上山下河地找,也没找到你妈妈。她是心里苦啊。我呀,早就说该给这姑娘找婆家了,可你姥爷没着心啊,她太小了,太小了……哎……”
小涵舟心软了,他还不懂妈妈心里的那个苦是什么,可是突然离开那么亲切的乡里,一个人闯荡天下,难受是肯定的了。
因此,他答应姥爷,会永远跟着妈妈,好好照顾妈妈。
然而,他并没有做到。
因为他的第一篇日记,写的就是《我恨这个女人》。
自从被带进西山名人墓谷,他连着八天写下的日记都是《小舟出逃记》,内容大致是,白天跑,没跑掉;晚上跑,没跑掉;向东跑,跑不掉;向西跑,跑不掉;使用伎俩,没跑掉;装疯卖傻,没跑掉;哭嚎哀求,没跑掉;暴力抗争,没跑掉。
接下来的日记,就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梦蛊,仇恨的开始》。
张戴玲不由分说硬塞了梦蛊给他,他甚至来不及记起姥爷的嘱咐,心里已经注入了太多的仇恨。
可是张戴玲不也曾经淳朴简单过吗?到底是谁改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