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慢慢分散成一个个粒子，一切都缓慢地消散殆尽。一个光束突然照了进来，粒子们开始活跃地运动，碰撞，胶结，膨胀，加速。然后我醒来，在一张棕色皮质的沙发床上，正对着窗户，窗帘没拉上，阳光明媚，照得身体很暖。
“自然光的感觉很棒吧！”依莉雅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我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别人的身影。
“别害怕，也不用找我了，我只是和你同步进入了思维世界，我没有控制另一个角色。你可以把现在的我理解为你的辅助大脑。”
“你能听到我说话？”我十分惊讶。
“是的。”
“也能看到我所看的？”
“是的。”
“那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的意思是，我不说出来的话。”为了试验这一点，我不出声，在脑海中提出了很多问题，都像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你在想什么呢，我不能，也不想直接窥探你的想法。”她解释道，“你可以把思维世界中的这个角色当成一辆车，我和你现在都坐在车里，你是司机，我坐在副驾驶。我能看到你看到的，也能和你聊天。但只有你是司机，只有你能控制这个角色。”
“不好意思，只是这一切都太神奇了。”我感慨道。
“你是不是觉得，像你的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
“我觉得更像一个人有两个大脑。”
“我听说世界上真的有两个大脑的人。”伊说道。
“你指的不是机械辅助脑吗？”
“是一具真实的身躯里，有两个真实的大脑。听说机械辅助脑的开发者，就是由此获得的灵感。所以，我一直认为给人类设计的辅助脑一定被限制了能力和权限。”
“如果是两个同样权利的大脑，那么他们就会抢夺对身体的控制。”讲到这里，我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很有可能。”
“而且你就是机械脑可以作为主脑的最佳证明。”
“哼，你也觉得我和你不同。”
“并不是，在我看来，人脑作为主脑，机械脑作为副脑，和机械脑作为主脑，人脑作为副脑，没有本质的区别。就像男司机和女司机，都能开车。男司机总觉得女司机开不好车，但是男司机闯出的车祸并不比女司机少。”
“你的例子把我说糊涂了。”
“我也不确定自己的例子是不是有意义。还是让我们转转吧。”
在房间中转了一圈，一切的布置温馨而熟悉。阳光透过百叶窗透入屋顶，给屋内的一切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所对的是一个液晶电视屏幕，屏幕之上是一幅田园风的油画，沙发与屏幕间的茶几上摆放着诱人的水果。厨房里的灶台和炊具，阳台上的鲜花和绿植，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卡塞拉，这里的布置实在太棒了。我现在觉得我们的真实生活环境就是一个地牢。”
“不知道是谁刚才在说什么，虚假的世界是阴暗的。”
“那不是我的原话，不过我的确意识到了这个思维世界的魅力和意义。”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
“我们能出门吗？现在的思维世界完成了多少？”
“当然能了，虽然还有大量的工作没完成。但是光靠步行，你是不可能探索到这个世界的尽头的。”
我走到了房门前，那是一个棕色的木门，装着金属把手。这一扇在21世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门，确让我一阵心潮澎湃，要知道在现实的地下世界中，所有的门都是自动门，根本没有门把手，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自动门的材质。我想起二十一世纪的一位音乐家[1]曾经说过，门可以把你关在外面，或者把你关在里面，而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区别。那不知道自动关上的门，和手动打开的门，在本质上有多少区别呢？
“这可不是一扇自动门，你还要在门前等多久呢？”卡塞拉的声音响起，止住了我发散的思绪。我深吸了一口气，转下了门把手，迎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打开房门，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鲜艳，草坪植物的翠绿构成了大色调，灰白色的路面，浅粉色的房顶和米色的墙，给画面增添了活力，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和谐。我所住的街道干净整洁，绿意盎然，在主道的两侧，目之所及，整齐坐落了十几套排屋。我走出房门，才能看到我刚才所在房子，纯白色的外观，方正的轮廓，配以简单的外饰，十分典雅。
室外的阳光更是灿烂，这种久违的明亮，把内心的阴郁一扫而尽。我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坪，仰面躺下，双手枕着头，和太阳面对面地望着。
“怎么样，是不是很真实？”脑中又传来卡塞拉的声音。
“感觉不错，但是有很多违和的地方，提醒着我这只是个虚拟的环境。”
“哦，那你说说看，我记下来反馈给设计部门。”
“太阳这么大，我瞪着太阳看，都不觉得刺眼；草这么细，我穿着短袖短裤也不觉得刺挠；还有这么整洁的街区，一个活的东西都没见着，难道是都在躲着我吗？”
“思维世界中的系统角色还在打造，现在都放在角色库中，之后会设定人际关系网，放在不同场景中。而现在除了设计人员外，又没有别的用户，所以你在这个场景中是看不到别的人物的。”卡塞拉和我解释道，“至于你说的太阳刺眼和细草刺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但我会反馈给设计部门的。”
当她说完后，我也没有再说话，暖烘烘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我眼睛一闭，打起了盹。在迷糊中，我感觉到脖子开始痒了起来，我扭头拿手去挠脖子，感觉手背也被什么东西轻扎了。我睁开眼，阳光强烈而刺眼，我只能一只手挡着，坐起身来。我这才发现刚才舒服得像棉床的草地，现在坐着也觉得扎得慌。
“你醒啦，你刚才一下子就睡着了。”卡塞拉似乎一直没离开。
“刚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犯困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反应过来后，更多是惊讶。“这设计部门的效率也太高了，我刚反映的问题，打个盹的功夫，就补充完整了。”
“啊，这个…对，我们的设计部门很厉害的。”
之后的时间里，我又随便转了转。由于这个场景还没有和别的场景连接在一起，场景里也还没有人物，我逛了一圈就觉得无聊了。而卡塞拉也以第一次连接，时间不宜过长为由，引导我的思维回到了现实世界。
(克林的房间内)
克林躺在沙发椅上，有人推门进了他的房间，他没有起身，径直问道：“怎么样，他有成为管理者宿主的潜力吗？”
“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他的确很奇特。”回答的人是卡塞拉。“他的机体似乎对双脑运行没有任何排斥，他的脑电波对我发出的试探波，不仅没有抗拒，反而有一种想要结合的倾向。”
“如我所料。”克林优雅的笑容充满了自信。“今天他在思维世界中的经历我都看到了。没想到，他一来便能对思维世界的完善做贡献，而且奥姆尼学得如此之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明天早上，带他来见我，我会正式邀请他加入思维世界计划。”克林的声音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卡塞拉，让他喜欢你，喜欢我们，喜欢奥姆尼（Omni）。之前因为疏忽，我们失去了一个朋友，多了一个可怕的敌人，我们不能再失去他。”
“卡塞拉知道。”
“非常好！不要让我失望。”克林说完便不在看她，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卡塞拉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带着使命离开。她走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克林在低声念叨，“That's how you are designed.(这就是制造你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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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致敬Bob Dylan “Gates appeal to me because of the negative space they allow. They can shut you out or shut you in. And in some ways there is no differen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