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要见朱福贵,的确是为了莫婆婆一事。
无论他和莫婆婆究竟是什么关系,莫婆婆又是什么身份,令朱家竟然藏着她这么些年,宁愿受着不知来自何方的危险……
如今,这个受了朱家恩情的女人要害他的女儿,朱家的嫡长女,朱媺娖不信朱福贵会无动于衷。或打或骂或驱逐,最不济问清缘由居中调节,总归要拿一个说法出来。
可莫婆婆有恃无恐的说辞历历在目,又使朱媺娖下意识觉得这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但连着两日,朱媺娖也没有见着自家那位又黑又胖的父亲。
如画去问了前院的管事,说是老爷这两日竟是连府也没有回,在外面忙着一件要紧的急事。
朱媺娖也只能等。
不过,她在这中间也没有闲着。
此刻已经是沉卢破城之后的第十天了,她虽然还裹着伤布来掩人耳目,但咽喉处的伤势实际已基本痊愈,手掌上的那道刀伤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可以说,除了说话不能太大声,还略有体虚之外,她已与完好没有任何分别。
幸好,朱家上下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普通人,她醒来后又找了个说法,倔拗着不再让府外的大夫来替她换药,所以,知道她伤情的那些人,都知道她伤势好得极快,可是,这恢复的速度究竟算多快,比起一般人又快了多少,却是没人有个清楚的认识。
于是,众人也只能觉得大小姐的命未免太硬,身体未免太好,那神灵或妖邪附身的说法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而已,却终究无法坐实些什么。
“傻子,你说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日清晨,如画和鹤梅两个伫立在堂前廊柱之下,看着园内那个比划着各种动作的身影,脸上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鹤梅的身契已经被王语湘遣人送来,她也正式成为了在诗琴院听用的丫鬟。
固然如画还对她抱有深深的敌意,觉得杀鸟之恨,岂可不报,但也拧不过朱媺娖的执意,不得不接受对方也成了大小姐丫鬟的现实。
不过她是不可能把鹤梅放在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上的。
她小如画是什么人?
自进得府中,就没有伺候过其他人。
打小就和小姐同吃同住,这么多年,吃喝嫖……哦不,是吃喝玩乐,什么事不是一起去做的?这个傻子奴婢虽说不知哪点被小姐看重,蒙恩在手下听用,但那不是小姐的手下,是她如画的手下!
鹤梅听到如画的询问,老实回道:“不知道。”
如画跳起来就用小拳头往她上锤了一记,“你天天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鹤梅揉了揉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不服道:“我吃得没有你多。”
如画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涨红了脸,大声辩道:“我哪里吃得多?一碗知足,两碗便饱,三碗就涨,四碗硬撑!我撑死了也就吃四碗饭!”
“可我撑死了也吃不了四碗啊。”
“你你你,好你个贱婢,居然还敢顶嘴!”
如画气急,对着鹤梅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可她身小力弱,鹤梅又毕竟长她好几岁,发育完好之下,只觉身体一阵阵微疼,倒也不难忍耐。
更何况,鹤梅也心中一直有愧。
小姐虽然不说她,可她却一直记着,是自己掐死了那只小姐养了大半年的云雀。有时想着想着,大半夜的忍不住抹泪,心中难受至极。如画对她凶点,她倒觉得好过一些。
“如画,你又在做什么?”
朱媺娖一边用手绢抹着额头上的薄汗,一边走了过来。
看着檐下一个丫鬟身高力壮却老实得像只鹌鹑,一动不动受着拳脚,而另一个相貌可爱,体型娇小,又极为暴力好斗,简直没一天安生。她也着实有些无奈。
如画这小丫头难不成也跟她一样,患了“皮踢诶丝地”?
她走到两人身边,用力揉了揉如画的脑袋,“叫你别欺负鹤梅,你再这样,信不信我下回叫你来做我的陪练?”
“啊呀!小姐,人家今早好不容易梳好的飞仙髻,这下被你给揉乱了。”如画双手捂头,叫了起来。
她叫得厉害,心里却半点不信小姐会为了这个傻子罚她。
这什么陪练,又有什么可怕的了,小姐站在那里,腿脚一动不动,只用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看上去就不怎么厉害,最多被推上几把而已……哼哼,小姐果然又在借着骂我邀买人心。
朱媺娖一眼就看穿如画心中所思,不由微微一笑,道:“你现在就过来,陪我练练手。”
如画瞧着朱媺娖的表情,顿时有些心虚,但在鹤梅面前,她不愿意丢脸,踌躇几下,还是怯怯的走下台阶,站在朱媺娖对面,紧张问道:“小姐,你要怎么练?”
“就这么练!”
话音甫落,拳风便起。
一时间,如画听到四面八方皆是衣袖破空声,她的身体顿时前拉后拽,左右摇摆。
如画又惊又怕,只觉自己宛如一片风中的落叶,随风飘摇,小身板就快散了架,一下子没憋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媺娖也跟着收了手,调匀了呼吸,似笑非笑道:“这便是做我陪练的滋味,你觉得怎么样?”
此刻,如画原本精致的飞仙髻早就不见踪影,一头乌云般的发丝,凌乱犹如一窝稻草,浅红色的绣花袄上满是褶皱,整个人就像是去鸡窝里滚了一圈出来。
如画站在原地哭泣不止,抽着鼻子道:“小……小姐,你你欺负人!”
“这就是被人欺负的滋味,好受么?鹤梅整天被你欺负,她也就是你现在这种感觉。记住啰,欺人者方不被人欺,这句话其实也可以反着去想的。”
朱媺娖又向鹤梅道:“你也别那么老实,这小丫头是被我之前给惯坏了,脾性有些不好,你该拦她还是要拦。”
鹤梅双眼通红,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小姐,其实我没什么的。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
朱媺娖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两个小丫鬟之间的矛盾只是小事,无论怎么闹也翻不了天。
她这“天上地下唯我漂漂拳”比起前世来大有进步,才是让她心旌摇荡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