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心存不确信,也许,是先前太多的离别让他心存疑虑,沉默许久,还是拉住我的手,问:“姑姑,你不会再离开的,是不是?”
忍去心头疼痛,我笑着应他:“是的,不会离开,就在这伏波宫,有烨儿陪着,慢慢老去。”
“姑姑,不管你要什么,只要你说,烨儿帮你实现,只要你不离开。”
“好。”我点头,想了想,道,“孩子终究无辜,还是让澳儿去看看他的母妃吧。”
他沉默许久,轻声道:“天下人都说,姑姑心狠手辣,歹毒如蝎,又有谁知,姑姑的心,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颗心。”
“好了,别酸了。”我笑着拉过一侧软枕,如他少时待他一般,轻轻软软的砸在他脸上,“宋老说了,你这身子,须得多晒太阳,难得今日阳光不错,又是大年初一,赶快坐起来,随姑姑去廊上喂喂金鱼。”
他将软枕抱在手上,懒洋洋看我,挑眉,问:“老样子?”
我叹口气,拿他没辙:“好,老样子,姑姑伺候你这小祖宗穿衣。”
取过龙袍来,他看着摇头。
我便笑了笑,去隔壁他原先的寝室翻出一件素色长袍来,他这才如了意。
伺候他穿衣时,他低眉问我:“孩子没闹你吧?”
我看着他关切的俊颜,愣了愣,旋即,垂眸为他束腰带,笑:“有宋老在,还怕什么不成。”
“不对,应该说,有朕在,还怕什么不成。”他朝我顽皮的笑,道,“他若是不规矩闹你了,小心朕以后打他屁股。”
我噗嗤笑出声来,内心里甚是苦涩,这样的日子,又能有几日?终究是,聚散两依依,相顾无来处罢了。
是他在伏波宫养伤的第三日,原是他在弹琴,我在看书,他忽然抬眉,对我道:“姑姑,再过十二年,我便退隐,不做皇帝,可好?”
我狐疑看他:“说什么鬼话呢?”十二年后,他也不过是二十九岁的年纪,人生还长得很。
他坐过来,一如少时的他,伏在我膝盖上,道:“那个时候,姑姑都三十六岁了……”
我给他一个爆栗子:“原来,你是在含沙射影,说姑姑老了啊。”
他摸了摸微红的额角,嘿嘿的笑,笑罢,掰着我的手指头,道:“到时,姑姑想去哪里,烨儿便陪姑姑去哪里,看遍这世间的每一处风景。姑姑为了烨儿,将自己的半辈子埋在了这宫里,那烨儿总得公平了才是,陪姑姑烨儿二十九岁之后的所有人生。”
面上终究还得不以为然,嗤他:“姑姑看你啊,是高烧烧得脑子糊涂了,你也不想想,那个时候,澳儿才多大,怎么继承你的皇位,怎么驾驭朝臣?”
“澳儿是不能,可是……”他看向我的腹部,眨了眨眼睛,“姑姑的孩子一定能。”
“烨儿,有的话不许乱说。”我惊得不行,一把推开他,他不防备,跌坐在地
许是碰疼了他的伤口,他龇牙咧嘴半响,我只得去拉他起身,好言好语道:“烨儿,不许任性,这哪里是一个帝王该说的话。”
他反手握住我,又将脸蹭着我的肩窝,腻了半响,才笑嘻嘻道:“好,不乱说,不任性。姑姑,饿不饿,该用晚膳了吧。”
话题就此被他岔开。
第四日,宋老照例来为他诊治,顺带为我把把脉,看看胎儿安否。
他坐在旁边,看了半响,忽问道:“爱卿,这孩子是一对还是两对?”
其时,我在,雁翎在,三儿亦在,暗风也在。
一群人闻言,皆错愕回看他。
他倒好,一脸泰然,甚是平静的道:“朕有预感,少说一双,说不准会是四胞胎。嗯,四个好,老大老二老三都是男孩最好,这老幺一定要是女孩。”
我啼笑皆非。雁翎三儿暗风亦是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到底还是姜是老的辣,宋老眉毛胡须抖了抖,平声道:“回圣上,据老臣从公主千岁的脉状看,应是龙凤胎。”
除了那个为皇帝人,在场所有人,皆是愕了愕。
还是雁翎先抗议:“宋老,哪有您这样的,圣上问,您就说,先前奴婢问,您就藏着掖着不肯说。”旋即,又沾沾自喜,回头对我道,“公主千岁,还是奴婢猜得准吧,奴婢就说了,一准儿是龙凤胎。”
宋老忙道:“雁翎姑娘此言差矣,先前不说,因着时候尚早,老臣尚未拿得准。”旋即,翘了翘胡子,对我道,“公主千岁,恭喜恭喜。”
一群人忙趁势向我恭喜。
只有他,思索半响,冷不丁的道:“这老幺,还得是女孩。”
我这一次是真的笑出了声,边笑边道:“你这皇帝管朝臣管子民,连我这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你也要管啊。”
“一定要是女孩。”他只坚持。
晚膳时,已然被我给默许得不分尊卑的雁翎私下对我道:“主子,圣上任性起来,真是可爱。”
我瞪她一眼:“死丫头,这话你也敢说?”瞪罢,自己也笑了起来,甚有同感的点头,“其实,他也就是一个孩子。”
雁翎笑:“奴婢算是看出来了,也只有在主子您身边,圣上才会是个可爱又英俊无伦让人忍不住就要多看几眼又不会心生畏惧的皇上。”
“好了,废话少说,赶紧的去练剑室看看圣上,别让他顾着练剑,又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裂口子了。”
雁翎朝我笑笑,领命去了。
“三儿,去门口看着。”
屏风内,宋老递给我一张纸条,我看了看,沉默半响,将纸条凑近灯火,看它燃为灰烬。
“公主千岁,您……”宋老犹豫半响,“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我摇头。
“老臣只是不忍心,看圣上这几日的开心,老臣怕……”
我阻止宋老说下去,只淡声道:“本宫必须在孩子尚未诞下前,离开。”
“对了,还有一件事。”宋老递给我一方手帕。
我打开,特殊的符号,是我夜氏暗记,绣在明黄色宫锦上。
我竭力稳住神色,问宋老:“这是从何处而来?”
“阎公子让老臣带来,说是,在上官府搜得。”
我变了颜色,将锦缎收好,只点了点头,对宋老道:“烦宋老告知他一声,离开之事,须缓几日,先且让本宫去见了一个人后再离开。”
这边堪堪说好,便是听得汤碗碎低声,旋即听得雁翎的声音:“三少爷,你没烫着吧?来,我瞧瞧……”
我笑着对宋老说:“三儿这孩子真是聪慧。”
“公主千岁喜欢这孩子的话,就请不管去哪里,都带着这孩子吧。”
我顿住脚步,看向宋老。
宋老道:“老臣不瞒公主千岁,这孩子是真心的亲近公主千岁,若要他离了公主千岁,他心里也不大欢喜。”
我如何能信这理由。当下也不便多问,只笑了笑,对开门进来的雁翎道:“还不赶紧去隔壁寝室找一件圣上小时候穿的衣衫来给三儿换上?”
雁翎忙带了三儿去找衣服。
“这雁翎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承烨走了过来,宋老忙要跪拜,被承烨挥手止住,只道,“若无事,跪安吧。”
待得宋老离开,承烨忙去关了门,又将门闩栓了。
我不觉好奇:“说雁翎慌慌张张的,我看你,这可是鬼鬼祟祟的。”
承烨拉我坐在梳妆桌前,一脸笑意的看铜镜中的我。
“究竟怎么了?”我抚了抚自己的脸,也不见哪里脏了。
“姑姑,看看这个。”他忽然摊开手心,是单只玉镯,雕龙刻凤,与我那脚脖子上的一只正好是一对。
“好看不?”他问我。
我点头:“纹理细致,巧夺天工。”
他便是笑得更是欢了:“姑姑喜欢就好,送姑姑的,新年礼物。”
我举着玉镯看他,半响,抬眉,问:“这戴手上,还是脚上?”
他接过,半蹲下身子,将我左脚绣花鞋脱去,小心的套上去。
我看着他的头顶,只听他甚有心计的沾沾自喜道:“玉器这东西,但凡套在脚上了,可比不得套在手上,向来是套上去容易取下来难。”说罢,抬头朝我笑笑,指着我的右脚,道,”姑姑,是不是这个理?”
谁能说他不奸诈?
小小的一对镯子,他也能耍出这么一套心计来,就为了怕我将套上去的镯子又褪下来。
我没好气蹬他,将他道:“难不成,这玉镯子能经砸?褪不下来直接砸碎了,不就成了?”
“姑姑,你这是骗烨儿的吧?”他想了想,猛的抬起我的右脚,“烨儿要亲眼看看,这玉镯子烨儿可是费心雕了好几年的,差不多三年才能雕成一个的……”
他一说,我愣了:“是你雕刻?”
他看向我右脚腕尚在的玉镯子,这才喜笑眉开,听我一问,顿了顿,才笑道:“瞧,姑姑还是被烨儿给骗了一道,这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看着他的笑,内心的疼一阵紧似一阵,忽然,将他拉近,将他的头紧紧的按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