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骂一声自己,仿如刚刚醉酒醒来一般,极轻极轻的呢喃一声,她忙唤我:“烨儿——烨儿——”
我慢慢的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她灿若硫璃的眸子,是小东西黑亮黑亮的两个眼珠子,瞧着我,还明显的带了怒气。
我从她肩头抬起头来,状若大醉初醒一般,四处瞧瞧,然后,又回眸看小东西,小东西竟然又不甘示弱的朝我挥腿,短短的小胖腿踢在我的手背上,无异于蜉蝣撼大树,我冷嗤一声:“这小东西,是傻了不成,连亲生老子都不认识。”
她赶紧的将小东西给揽在怀里,许是我长久靠在她肩头的缘故,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定是肩头被我靠得有些麻木了。她笑着抱了小东西起身,唇角抿过一丝笑意:“澳儿尚且年幼,又鲜少见到圣上,不识圣上也是常理之事。倒是圣上,醉酒时又识得谁了?”
我见她眉目轻浮笑意,想来并未恼怒,顿时放下心来,于是恍若不解一般的,问:“朕醉酒了?”
她眉梢抬了抬,好似懒得回答我这个显得白痴的问题,问我:“圣上身边怎是无人守护?暗风呢?”
我不以为然道:“朕有其它事吩咐暗风去做。”这个夜晚,难得的与她相守,我什么都不愿意去问,包括,她为何不肯去江南,她为何不愿与慕容凝同下江南?这些的话题,我不愿在这难得的夜晚拿来问她。
她抱了小东西走向亭外,走了一半,还是停步,回身,朝我道:“纵然是在宫里,圣上亦是大意不得,身边还是多些护卫的好。”
我心疼她抱着肉乎乎的小东西定是手臂酸累,便道:“放下小东西罢。”
她看我,又低头看了看小东西,我探眼一瞧,不觉嗤笑:“这小东西,是猪不成,说睡便睡。”
她将小东西身上的锦袍给裹了裹,眉目不抬的,道:“哪有父亲这般说自己孩子的?”
“这小东西本是……”我及时收口,差点脱口而出这小东西意外来到这个世上的真实缘由,好在她也无心听这些。
“莫大哥?您怎是来这边了?”不远处,传来暗风故意拔高的声音。
她闻言,眸光朝小径尽处看了看,似自言自语一般的,道:“不是让他歇着的么,怎是寻来了?”
我看了一眼她秀丽精巧的侧颜轮廓,这才出声唤暗风。
暗风应声而来,我示意暗风将小东西抱走还给贤妃,再抬眸,便是见她身后站了她的贴身护卫莫寻。
“奴才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印象里,她的贴身护卫从来都是个沉默寡言至近乎木讷的男子,嗓音从来都是死水一潭。
我抬了抬袖子,道:“既然来了,便好生护卫你家主子回伏波宫罢。”
她随着莫寻离开,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回头看了看我,然后,转身,走到我身边,低垂着眉眼,径自替我将龙袍上方才蹭着她所起的那些皱褶给理平,低声道:“圣上若是不善饮酒,日后,定当少饮为妙,保重龙体要紧。”
我点头,看着她的头顶,那满头青丝在夜色下如丝绸一般流光飞舞,我尽量平声的,道:“朕记下了,帝姑放心罢。”
我看着她的身影在夜色下渐渐消失,直至不见,抬起袖子,袖角尚且缠绕着她的气息,如此让我沉迷。
这深宫的夏夜之风,吹佛在脸颊上,是从未有过的舒爽宜人。我想,往后的长久时光里,我会记得这个美好的夜晚,永不忘却。
隔日,宋老告诉我道,我那痴儿煌表哥不肯回宫来,任谁劝说都没用,就是赖着锦绣酒楼不肯离开。说什么,宁宁让他在这里等,他就要哪里也不能去,要一直一直的等,直到等到宁宁回来。
我闻言,倒是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怎是忘记了,痴儿性子真纯,越是性子真纯之人,越是执拗。若是见不到我,他自然是不肯离开锦绣酒楼半步的。
可惜,我现今身处深宫,出宫并不容易,说什么也要得到帝王的首肯。我没办法,只得掐着时辰,算计着,这会儿的功夫,帝王也该是下朝之时了。这边吩咐了赤翎去准备几间厢房,赤翎问我,须得准备几间。我算了算,道:“先且准备三间罢。”吩咐罢,便是带了莫寻,去御书房求见帝王。
我直接抄了近路,穿过御花园,再跨过一座小桥,九重金殿便是近在咫尺。待我走上小桥时,便是迎面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今日穿了朝廷正装,顶戴花翎,墨绿色腰带,愈发衬得身形挺拔,清俊雅致。
我这边刚要笑脸迎上去,昨日冷宫内的一席话便是非常适时的回旋在我的耳畔。脚步生生的顿了顿,脸上的笑也忙掩了去,心里寻思着,既然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自然是可以堂而皇之的不必理会敷衍我了。于是,我挺了挺腰身,目不斜视的,稳稳跨上小桥,朝前走去。
但是,在与他迎面儿之间还有两大步距离时,他侧开身子,停住脚步,朝我抬袖躬身,与平常一般,客客气气的,温文有礼的,道:“公主千岁!”
我因为太过惊讶,脚下忍不住一个打滑,脚步紧接着一个趔趄,幸得莫寻眼明手快,及时拉我一把,我稳稳站定,不好意思的朝慕容凝一笑,道:“慕容相,这真是巧。”
他竟然还不走,站在那里,竟又给我行了个标准的抬袖躬身礼,清雅端凝的唇角浮现出一抹笑,道:“公主千岁要多加保重千金之躯才是。”
我干笑两声,道:“让慕容相见笑了。”
他那抹笑痕还留在唇边:“看公主千岁行色匆匆,定是有要事在身,微臣就不耽误公主千岁了,告辞!”
我也微微敛身,含笑道了声告辞,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待得缓步跨下小桥时,我回身,正要跟莫寻说事儿,却是瞧见慕容凝竟然还站在原地,一双清明透亮的眸子瞧着我这边。
我笑问:“怎么,慕容相是在等人?”
慕容凝笑了笑,抬步,走过来,道:“微臣是猛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未办妥,须得找几位当值的大人商讨一番。”
我闻言,让了让路,道:“慕容相忠心为朝,本宫甚是感佩。如此,更不该挡了慕容相的路了,慕容相先请。”
他也不再推辞,朝我抬袖再一躬身,跨过小桥,大步朝左手边的当值殿走去。
我则跨过小桥,缓步朝右手边的御书房走去。
小安子老远看见是我,忙跑过来,朝我敛身行礼,一脸掩不住的兴奋:“公主千岁,您怎是得空来这边了?是要求见圣上么?圣上刚刚与几位今日当值的大人议完事儿,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呢,奴才这就为您去通传。”
未几,小安子走出来引我入内,我回身,对莫寻道:“在外面等着本宫。”这才跟着小安子,跨过四重殿门,直接入了御书房。
小安子在我身后将御书房的门关起,我走到御书房中央,正要弯身行礼,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室内无其他人,姑姑自是无须多礼,随便坐。”
他在这等场合,肯唤我一声姑姑,看来心情自是不错的。
我抬眸瞧去,只见我那皇帝侄子正埋首奏折之中,也便依言在一侧的椅子上入座,安静等他处理完手中公务。趁着他批阅奏章的功夫,我四下打量了御书房布局,分外简单的陈设,除了他批阅奏章的条形大御桌以及御椅,便是沿着墙壁摆放的一溜桌椅,别无其它。哦,对了,还有铺陈了正面朝南墙壁的天下地形图。我盯着地形图中那江南一隅好半响,这才收回视线,将眸光投注在右手边的桌上摆放的棋局。
乍一看,这是一盘布满黑白棋子的残局。
再细细一瞧,分明是一盘布局周详又缜密的星罗棋局,黑白棋子星罗云布,看似自成一局,却是连环相扣,正可谓“列卒周匝,星罗云布”。每个棋子都可以是死棋,但是,只要找出其中关键点,却是每个棋子都能活过来。
我盯着这副星罗局,心中百转千回的,是当前朝堂内外局势,天下局势。
“对弈布局,高深之处,在于,对手在历经百思千虑之后,豁然醒悟,自以为破解出局中之局,焉不知,局外亦是有局。这就是,星罗棋局的最高境界。你想的,永远比对手所认为你能想到的,要深一层。”
当我拈起一枚黑子时,承烨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将黑子复又放下,抬头,正好与那俯视而来的一双葡萄紫般的深亮明眸对个正着,他唇角微弯,弯成极其好看的弧度,道:“这是姑姑在烨儿六岁初学对弈时,告诫烨儿的原话。不知烨儿是否有记错?”
我笑道:“圣上向来是过目不忘,过耳不漏。”说着,我正要起身,承烨按住我的手,顺势在我对面坐下,看向棋局,道:“姑姑,你看烨儿这左右手对弈的棋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