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承烨,你确实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哦了一声,眸光寒厉,不急不缓道:“朕倒是甚觉,此情此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来得更是应景。”若然真要说,聪明反被聪明误,那被误之人,也是这急着叛乱逼宫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上官老将军了。
其实,面对此时此景,我倒是很想展颜灿笑的,这才是我夜婉宁的习惯。可惜,我现在是我那皇帝侄儿昭承烨,帝王惯有的风格是深眸冷森,语气平缓不扬不抑,愈显深不可测,自是让人不寒而栗。
唉,扮来扮去,还是扮我那皇帝侄儿最难。每每我想要随意灿笑时,不得不暗地警告自己。
我诚心诚意道:“上官老将军,说句实话,朕等你这一日,已是等了太久太久。”他逼宫叛乱,我那皇帝侄儿便是无须顾虑以什么理由来拿下上官老将军,自是现成的充足理由平定乱臣贼子,继而整饬朝堂,皇权彻底实现大一统。多么美好的设想,今晚便是能够实现。我那皇帝侄儿如何不喜,如何不感谢上官老将军这一步棋?甚而是我,亦是心生欢喜,京城稳定,朝堂稳固,我那皇帝侄儿挥戈南下平定凤钺之期自是不远。我亦是此生想望一朝得现。
于我皇帝侄儿,于我,云胡不喜?
只会是,喜不自胜。
“黄口小儿,休得口出狂言。你一万禁卫军已被制服,而你那三万暗卫,我料想不错的话,有一大半之人,被你派去护卫那相国寺白脸小儿王言之,另有一半,只怕暗地寻找帝姑夜婉宁下落,你这宫里宫外,能调遣之人,也只有你身后这三十余人,算足了再一个暗卫统领暗风可抵千人,也不过是千余人。千余人抵我这万余人,昭承烨,你不觉得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上官老将军懒得跟我废话,大手一挥,“弓箭手,准备。”
我蓦然开口:“慢着!”
上官老将军眉眼间便是映出讥嘲得意来,道:“怎么?想清楚了,是主动退位让贤?”
我道:“上官老将军,朕是想向你确认一事。”
上官老将军只当对我是瓮中捉鳖,不怕我耍滑头,道:“好,你说。”
“当年江南夜氏一族灭门,真是天火所致?还是,人为?”
上官老将军一窒。
我再道:“夜夕颜,上官老将军可是识得?”
上官老将军蓦然踏前两大步,问我:“你怎是知道有夜夕颜这个人?快说。”
我冷笑,问:“不过是个人名,上官老将军何须激动如斯?”
“快说,夕颜在何处?是不是尚在人世?”上官老将军明显情绪超常激动,再看我,是冲天恨意,“当年,夕颜失踪,我原该想到,是你皇族所为,定是你皇族所为。”
我看一眼上官老将军,道:“既然是皇族所为,那么,你上官老将军今日逼宫叛乱便是心存私恨。又何须堂而言之借替天行道,不觉虚伪至极么?”
“既是皇族所为,那么,当年夜氏一族与你有何仇怨?你竟是因着一个得不到,便是为虎作伥?”
我冷喝:“上官清,难道,你这双手,不曾沾满夜氏一族满门鲜血?你以为,夜夕颜会饶了你?”
“夜夕颜在何处?你告诉我,他在何处?快说!再不说,我让你,万箭穿心,血溅三尺。”
我看向上官清失控的脸色,冷声笑:“上官清,你回头看看吧,看看那些弓箭箭头,对准的,是朕,还是你?”
我堪堪说完,人影晃过,下一瞬,京城二万守备军统兵立于上官清身侧,一柄长剑横在上官清颈侧。
“方为雄,你……”上官清大惊,回头看了看万支箭簇齐齐瞄准他,终是恍然明白,大势所失,直直看向我,“昭承烨,好,好,算你厉害。”
我冷冽讥笑:“成王败寇,既是愿赌,自该服输。来人,将上官清打入大牢。”
上官清被拉下去时,竟还是念念不忘夜夕颜之事,问我夜夕颜身在何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她死了,死在当年那场滔天大火,葬身火海。上官清,你最爱的女人,竟是死在你与凤钺国皇帝一手策划的阴谋中,你不觉得,这是莫大讽刺么?”
“上官清,纵然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你在夜夕颜心上,也只是仇人罢了。”
叛乱失败,亦是不见上官清有多少失措之举,也只是脸色苍白罢了。只是我这一句话,上官清瞬然震住,半响,一口鲜血,喷涂而出,仰天只喊出三个字:“天意呐——”
双眼一闭,晕厥过去。
姑姑,你爱他也罢,恨他也罢,一切恩怨际会,待得宁儿将他送入黄泉,你再与他细细算吧。
我挥挥手,示意侍卫将晕厥的上官清拉入大牢。
抬眼望天,丑时已过,想来,我那皇帝侄儿也该醒了。
我也该尽快赶回相国寺去才是。
我侧转过身子去看率领京城守备军跪倒在地的方为雄:“都平身吧,爱卿,今晚辛苦你了。”
方为雄道:“为圣上分忧,为江山太平,微臣万死亦不辞。”
对于年过四旬的京城守备军统兵方为雄此人,我并不陌生,我的姨母先太皇太后尚在时,他有事无事常来宫里觐见先太皇太后,堪得先太皇太后器重,为先太皇太后身边两个心腹臣子中的一位。另外一位,自然是经此宫变,始终站在我身后默声不响的太医院太医长宋老。
说起来,方为雄于我,亦有救命之恩。当年,初来宫里的我,在大雪之夜被蒙面人劫持,亦是方为雄率人来救,那几位蒙面人非等闲之辈,方为雄带去的人相继死于蒙面人剑下,是方为雄一人以玉石俱损之剑势缠住那几位蒙面人,我得幸从蒙面人手中逃脱,藏身破庙。
当年,他为救我,浑身多处剑伤,他脸颊上一处从右眼睑处延伸至左耳侧的蜿蜒狰狞伤疤,便是在那一次留下。他养伤时,我的姨母先太皇太后曾带了我与承烨以及宋老去他府上答谢救命之恩。
我的姨母先太皇太后坐在他的塌边,握着他的手,字字句句可谓情真意切,我尤记得我的姨母先太皇太后的那句话,她说:“南光,宫中步步惊心、险象环生,哀家日后若有好歹,唯一不放心的,也就这两个孩子了。哀家思来想去,所能放心将这两个孩子托付之人,也只有南光你与宋先生了。”
当时,承烨不过三岁,小小的年纪,走路尚蹒跚,拖着我的手,奶声奶气对我道:“姑姑,烨儿冷。”
方为雄为习武之人,纵然严冬腊月,亦是冷坑冷被,轩窗大敞,满屋子的寒风刺透而来。
方为雄透过我的姨母先太皇太后身后,看向我,问我的姨母:“臣可否与小主说几句话?”
所有人离开后,他看着我,我亦是看着他,北风在耳鬓呼啸,时光凝缓亦钝重。
他说:“小主,请记住我的字,南光。”
我不解他所言,但是,我点头,道:“我记住了,南光,你的字。我也记住了,是你救了我。”
他便是笑,眉目舒开,脸颊的笑扯了颊上新伤,鲜红的血泅湿了白纱,触目惊心。但是,这丝毫无损他的笑,笑着笑着,他的眼中便是蒙了一层水雾。他说:“小主,可以让我,摸一摸你的脸颊么?”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塌边,他的手有粗厚的茧子,却甚是厚实温暖。
我只是睁大双眸静静看他。
我不明白,这个硬朗高大,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亦不含糊怯懦后退的男人,缘何,会在那飘雪的冬夜,在那个瞬间,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也许的也许,曾经的曾经,他也有过一个女儿,如我这般的年纪,却是散失天涯,抑或早夭离世。
我离开时,他看着我,说:“小主,放心吧,只要有我方为雄一口气在,定是护你此生安泰。”这一切,自是赖于我姨母的恩典泽被。
当下,我伸手扶起方为雄,眸光投在那道狰狞伤疤上,道:“诸位功在社稷,功在朝堂,自该****行赏。”
数万京城守备军手举兵刃,昂声高呼:“谢圣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回身入寝宫时,对方为雄道:“爱卿,时辰不早了——”
我尚未说完,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下一瞬,那柄一开始架在上官清脖子上的长剑已然架在了我的脖侧。
我微微怔住,小安子与慕容贵妃亦是大惊,宋老惊声道:“南光老弟,你这是……”
庭外的火光突然大亮。
守备军分列两侧,有人从中缓缓走来,那人一身赭青色官服,眉目清雅,正是当朝丞相慕容凝。
在我看到慕容凝出现的瞬间,我抬眸,虚看夜空,淡笑摇头。
暗处的莫寻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听得小安子的声音道:“慕容相,您这是何意?”
慕容贵妃亦是颤声道:“哥哥,您是要……”看来,慕容贵妃亦不知慕容相这临了倒头一击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