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没在冥王府了,听有动静我才飘起来,抬眼就看见了凡间。视野开阔,我俯视着,整个京城一目了然。
咚咚的马蹄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飘低了些,看见朗画师骑了一匹快马奔往城内,两只聪明也跟在他身后。进城后不久,朗画师奔到了花间阁,跳下马取了包袱后进了楼。老板此刻抬头一望,眼神中充满着惊喜,正要说什么却被朗画师抢了先,“许久不见了,一切都好吧?”
老板笑答:“是许久不见了,我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他看见朗画师的包裹,好奇问道,“又去什么地方搜寻了宝贝?”
“哪是什么宝贝,寻常东西罢了。”朗画师颔首一笑,“我先上楼了,得空再聊。”
老板点了点头,继续拨他手中的算盘了。
朗画师小跑着去楼上,路过二楼的时候朝我的房间看了看,停了片刻后眉头一皱,随后折返又下了楼。
朗画师脚步匆忙出了花间阁,老板没来得及再询问什么。后来,他驾马而去,迅速到了梦红楼,一见看客繁多,索性从马背上飞身而去上了梦红楼的顶楼。
天台依旧模样,屋子里杳无人影,朗画师只皱着眉头,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没有久留,辗转又回到了马背上。
这时,卖拨浪鼓的商贩吆喝了起来,朗画师回头看了看,下马向拨浪鼓走了去。商贩很是热情,问道:“先生喜欢哪一个?”
“买两个吧。”
“好嘞!”商贩脸上笑开了花,拿了两个拨浪鼓递了去,“先生好福气,原来是双喜呀!恭喜恭喜啊!”
朗画师点头一笑,给了一锭银子,商贩定睛一看喜笑颜开。朗画师笑答:“谢你吉言,不必找了。”
朗画师拿了拨浪鼓之后看见了商贩身后的风味轩,思索了一瞬后抬步走上了阶梯,正要推门的时候门却开了,门槛里是杜元嵩。
一别之后,杜元嵩现已是形销骨立不复当初,他看见朗画师后抬手就给了一拳上去,朗画师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拨浪鼓“扑咚”落到了地上。
“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终于自己送上门来了!”杜元嵩怒不可遏,迈出门槛准备继续打去,朗画师急急退开去捡拨浪鼓。“把夕儿还给我!”
朗画师捡了拨浪鼓拿在手上,动作一滞,站起身来疑惑道:“什么意思?她不在这吗?”
“把夕儿还给我,一定是你偷走了她!”
杜元嵩恶狠狠地盯着朗画师,可后者完全不知为何,只得再次问道:“林夕怎么了?”他注意到了杜元嵩的神色,忽然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并没有久留,上马之后飞奔而去。
朗画师一只手拿着拨浪鼓,一只手握着缰绳,肩上还挂着包袱,驰骋在路上的动静让街边的人们吃惊不已。
“朗思度!”另一匹快马追上了朗画师,马上之人是常宁,“朗思度!”
朗画师听人喊他,于是慢了下来,转头问道:“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你一走什么音信都没有,南大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常宁顿了顿,又问道,“林夕是不是你带走的?”
“不是。”
常宁一怔,一时间也没有回话,马儿的步伐更慢了。朗画师回头说道:“我去看看她。”他紧紧握着拨浪鼓,没再都说。
“别去了!她消失了!”
听常宁大声说道,朗画师停了下来,神情凝滞地看着前方的路。
常宁追上来又道:“她被人偷走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杜元嵩一直以为人是你带走的。这件事很奇怪,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和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坟墓还在吗?”
常宁点了点头,“一直在。”
“我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吧。”
两人的马一前一后,奔走在路上,不快不慢。
一别至今,孤零零的院落还是如此,容若倚门而立望着天边的夕阳。想不到容若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让人看见之后,猛然觉得恍如隔世。
马蹄声不断,朗画师下马之后朝院门瞥了一眼,常宁站在朗画师身后亦是如此,最后把目光挪到了不远处的兰花地。
从目前的景色得知,眼下仿佛还是春季,但我去了一趟黄泉,也不知现在是何年月了。我悬在空中环顾了一下四周,并不能发现什么。
朗画师径直走向了坟墓,面无表情,而至于他的心境,或许旁人也一无所知。常宁跟在朗画师身后,也到了坟墓边。
两只聪明盘旋在空中,异常安静。
最后,朗画师先把两个拨浪鼓放在了坟头,后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也放了下去。
常宁走过去好奇道:“你那是什么?”他边说边蹲下,打开盒子看了看,转头又看向朗画师,“林夕喜欢的东西?怎么黑乎乎的。”
常宁正准备盖上盖子,朗画师开口道:“打开吧,也好让林夕看看。她应该会喜欢的,咖啡味的巧克力。”说完后,他站起鞠了鞠躬,“天涯海角,后会有期。”
朗画师并未久留,喝马离开了此地。
常宁走到了院边,看了容若片刻,并未过多打扰,随后也离开了。
从始至终,容若一直盯着下山的夕阳。
大聪明忽然朗声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这诗中是思妇惦念远行未归的丈夫,如今放在这里,倒也相配。
小聪明也朗声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林逋的相思令,配上此时此景此情,别有一番滋味。
君在人间,我在黄泉,相距万里,不知归期。
我飘得更高了,看见朗画师骑马到了桃源寺。
桃源寺前院,远山站在廊下似乎在等人,当朗画师出现的时候,远山正要走去,却不小心撞了一下经过的一位女子。远山连忙将女子扶稳了,致歉道:“对不起施主,贫僧失礼了。”他偶然间注意到了女子发间的梅花钗,“是......是你?”
这位女子是灵秀。
灵秀疑惑道:“我......怎么了?这位小师父应该认错人了。”
远山解释道:“三年前贫僧和施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次您和林施主一起来的。”
灵秀想了片刻,“林施主......三年前......呃......”她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师父,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后,她点了点头表示礼貌,略显尴尬地走下了几道台阶。
“施主。”远山喊住了灵秀,“林施主还好吗?许久不见她了。”
灵秀注意到远山的视线在她的梅花钗上,于是接话道:“林夕姐姐送给我的玉钗,她过世三年了。”她垂下了目光,回头继续脚下的路,离开了桃源寺。
远山见朗画师走近了,不紧不慢说道:“朗施主,师父说两只聪明闲散惯了,恐怕不喜这桃源寺,朗施主带着它们一起离开吧,也算是有个伴儿。”
朗画师接话道:“还是物归原主吧,多谢大师美意了。”
“还是外面的天地广阔,它俩也自在些。”
天上的大聪明停在了檐角,接话道:“这桃源寺美是美,可我们以前就玩够了,以后我们还是跟着主人去海角天涯吧!”
“漂洋过海,船上的风浪可好玩了。”小聪明飞在空中嚷道。
朗画师看了看天空,对远山笑道:“谢谢净空大师,再见。”
佛堂外走过的一个小沙弥经过,对远山说道:“远山,你柜子里放了几年的三包茶叶都发霉了,我已经替你打理了。”
小沙弥见远山不高兴的样子,没有多留先一步走去了。远山看着桃花林,小声说了一句:“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久别至今,不曾想已经是三年了。原来,我在黄泉神志不清地度过了三天。也就是说现在是康熙二十三年春,容若的阳寿只有一年了。
一年时间,不过是黄泉一日,转瞬就消失了。
我飘离了桃源寺,这时晚霞落尽,黑夜将来。
当我飘到别院的时候,淡淡的梅花香又出现了,时隔三年,那魂依旧不散。
“你到底是谁?出来!出来!为什么要害容若?他欠了你什么?”
没有回应。
“你出来!”我围绕着别院飘荡,可始终发现不了那梅花怪。“你是鬼是妖?”
“我和你一样,还是不见为好。”空中传来了女声,想来对方也是个女鬼。
“既然都是女鬼,见了又如何?”我反问着,环顾周围还是见不着她。“现在你应了声,不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害容若?”
“我没有害他。”
“你口是心非!容若如果不是被恶鬼纠缠,又为何屡遭寒疾身体每况愈下?”
“容若是为情所困,为情而伤,何来恶鬼缠身?凡间术士之话,你也相信?”
梅花女没再多言,我也没再多问,梅花香迟迟不曾散去,料想她已经守在别院。让我好奇的是她的身份,又为何不肯露面?
后来,我问了一声:“我叫林夕,你呢?”
“我知道你,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我守在他身边多年,真没想到你我还有相逢的时候。你和容若也是有缘无分,实在是可惜。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你对容若情根深种,又为何喜欢杜元嵩?”
“为什么要用‘喜欢’这个词?他把我当妹妹,我把他当朋友,仅此而已。”
“你之前很在意杜元嵩是否还活着,本就让容若吃醋,在朱复国死的那日又说孩子是杜元嵩的,让容若如何不生气?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因为生气而早产。你明知道朱复国当日设的是一个局,既然是局,容若就一定会有把握能赢,你不必多此一举的。”
“我只是想多争取一点时间才那样说的。”
“你那样,只会让容若更气。你不是杜元嵩的妹妹,在容若眼中,你和他不应该那样亲密。林夕,你和容若之间有因无果,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我想了片刻,答道:“我再说一遍,我和杜元嵩只是朋友,仅此而已。那天我生气的原因,更多的是念秋的死,我气容若的局牵扯了另外一个无辜的性命。”
“念秋的事,容若是真的不知道。布局的时候,容若根本没想到会有两支箭同时一前一后地向他扑去,他也想不到念秋会不顾自己给他挡箭。念秋当时拿刀指向你,完全是被逼无奈。”
“朱复国给了她什么好处?”
“朱复国拿念秋母亲的命相逼,你觉得念秋会怎么选择?”
毫无疑问,念秋肯定会顺从朱复国的命令而保她母亲周全。可让我疑惑的是念秋咽气时,没说完的那句话到底会是什么?
“林夕,你怎么了?”梅花女问道。
我回答道:“我在想念秋最后说的那个残句。”
“你应该能够猜到,答案只有一个。”
“我知道,她想说的是我不是她表姐,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说‘其实’一词。”
“我说了,答案只有一个,念秋见过她的表姐,也就是杜元嵩的亲妹妹。”
“杜元嵩没见过杜元真吗?”
“据我所知,到如今,杜元嵩好像一直没有见过。因为在他心里,你才是他的妹妹。”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毕竟人鬼殊途。”我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喜欢容若对吗?所以你一直陪在他身边,而过去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何止是喜欢?”
听了对方的回答,她的身份在我心里又清楚了许多。我正要继续说话,却被对方抢先了,她继续说道:“可他却爱的是你。为了你,他想方设法救下了杜元嵩;为了你,他再次应了阿玛的威胁,宁肯和素琴解衣同榻。”
“明珠?他威胁容若?”
“两次。”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怅然道:“容若膝下子嗣单薄,明珠威胁容若也情有可原。”
梅花女没有应声,片刻后才道:“我们先聊到此吧,时日不多了。”
“等等!”我朝空中喊道,“你是卢姐姐对吗?卢蕊!”
梅花女笑了一声,答道:“‘蕊’是我的小字,你叫我卢姐姐也是可以的。”
“卢姐姐,对不起,你爱容若,可我比你更甚。”
“每一种爱都各有不同,难分高低,你爱他,我也爱他。我不懂你的爱,当然,你也不会理解我的爱。”
“卢姐姐,你把自己藏起来不见我,你一定是讨厌我的,对吗?”
“同是天下可怜人,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呢?”卢姐姐话说完之后,周围的梅花香渐渐散了去,“你我都是鬼,独处是按阴时计算,现在凡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四周并不是凡间,而是一片黑,“卢姐姐!”
之后再无应声了。
我迅速冲出了这混沌空间的障碍到了凡间,眨眼之后就看见了别院。现在依旧灯火通明,让我觉得刚刚过去的时间并没有消逝,可事实并非如此。
不在凡间,只能从花草树木的枯荣中得知春夏秋冬。
别院依旧是那个样子,花花草草一成未变,有变化的只是院里住了一个满腹才华却幽怨连绵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