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看了龚虎一回,又低头思量一番,缓缓道:“小哥不用担心,老身家中虽然穷了点,但我老倌子生前倒也有些武力,以卖力气活为生,这些年倒是留了些银两下来,虽然也是不多,若是小哥差些盘缠的,老身自信这里还是可以帮忙一二。”
她坦然说出家有余财,似是直接相信龚虎不是那种谋财害命的小人。
龚虎暗暗的挑了挑眉,看这妇人模样确实不象是个有心计的人,他也不明白这妇人贫困至此,夫刚死,子又在外未回,又能有什么么手段来防身。
只是他寻找伊少远,求的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可以更容易在这世上生存甚至达到修行得道的目标,但凡能够得到一些银两资助,也是好的。
大不了以后发达了,再来报还就是。
脸皮厚点就厚点吧。
“大娘见谅,在下也不是多想要报酬,而是如此这般。”
纵然这妇人明言会报恩,龚虎还是得给个堂皇的理由出来。
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将自己紧急编好的故事煞有其事的详细道出。
“在下本来还有兄弟一人,本是城外龚家村人,从前父慈母爱,兄友弟恭,村中人人称赞,只是前段时间父母因故去世,我们兄弟过于悲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阖家田产都被族中长者尽数谋夺,他们还要用手段编织种种罪名,要以族中私刑取我兄弟二人性命,以图斩草除根。”
“我兄弟二人拼命逃出,在山野中我与那兄弟走失,从此不知他的去向。在下找了他很长时间,城外妖兽众多,我兄弟只是个平常人,没有独自办事的经验,在下一直都担心他的安危。”
“至于到安阳城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若是在下还有一丁儿主意,也不会想到挟恩求报这种人人唾弃的办法,但能请大娘指点一个在此处能安稳谋生,寻找我兄弟的办法,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龚虎这番话,语调轻和平淡,不会使人感到咄咄逼人的态度。话语中虽然简缩,但实际指出来的关键有三点。
第一是他家庭和睦,品性相对善良孝顺,又是遭受族人陷害,并不是犯了国法的逃犯,是一个受害人,在可以取得这妇人的信任之外,还能给她一种施舍怜悯的满足感。
第二是目的简单,只是为了寻找走失的兄弟,并不是图谋财产,而且为人处事并没有很多经验,不是个大忽悠,妇人可以得到一种其实这小哥挺单纯的印象,进而更加信任于他。
第三是功过相抵,不需要牵扯更多。只要妇人给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她需要报还的大恩就能轻易偿还,如果她不蠢的话,相信可以抓住这个可以快速解除麻烦、不会惹来邻里间闲言碎语的机会。
其次,他还试探的提了个什么城外龚家村。
很多朝代都是礼教当道,女性在礼教的压迫下,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主,身不由己,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稍有差迟就会身败名裂。
虽说底层百姓略有差别,但也经常是市井流言,能够披着一层礼教的外皮,杀人于无形。
他就不信这妇人在这种风气下,还能知道这城外具体都有什么名字的村落。
这个试探,有助于他了解市井小民间的见识和眼力,进而调整自己的处事方式。
这龚虎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编出这么一个故事,再用这么简洁的语句来解除妇人因他的陌生而形成的提防,实在是要归功于他之前所食的那种紫色灵果。
他所有感知的提升,似乎都在无声无息的影响到他的情商和智商。
吃了灵果后这么多天,经过慢慢吸收,他似乎达到了一个远超耳聪目明的境界。
这种境界能让他轻易把握更多的先机,心念流转,在电光火石之间可以面面俱到,编一个故事,就能产生滴水不漏的效果,在与这普通妇人的交流中,处处示弱,又处处形成强烈的暗示,这还是牛刀小试。
若是再经过几年的人情洗炼,以智称雄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一番话,究竟有多圆滑老成,能不能达成所愿,龚虎在不了解这世间民慧之前,心底倒底还是有些忐忑。
那妇人果然没有多想,只是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小哥身世也是如此坎坷,如今这世道……而且在这困境中,还能慨然出手相助,舍我家老倌子一处栖身之地,实在是心地善良。”
龚虎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道声在下惭愧。
妇人又道:“虽是如此,但是老身这里又实在是有诸多不方便之处,老身思来想去,惟今之计,只能送上些许银两,也没有其他办法,却是委屈了小哥……”
龚虎听到这话,既有些灰心,又不明她是何意,睁大眼睛看着她。
孰料这妇人却是个痛快行事的主,不仅大方的送了他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十两的碎银和几十文铜钱,还细细指点他,在这附近或者坊间,如何通过牙行等咨询行当去办理各项事谊,又指点他,在这城中各方各面的注意事项。
刚进安阳城,龚虎还是两眼一抹黑,他本来计划花上一段时间记熟街道名牌,再花上一段时间在老百姓的闲聊八卦中搜集消息,他甚至有了在天桥底下睡上几晚的打算。
现在出人意料,虽然长居在家,这妇人对于附近的习俗忌讳,却是讲得头头是道,信手拈来就是一个告诫,随口道出又是一个行规,熟练自如之处,简直能惊掉他的下巴。
龚虎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收敛精神,细心听她讲解。
好在他慧敏已超常人,妇人讲了多少,他就能吸收多少,有些涉及到黑暗面的事情,结合以前的都市经验,他甚至比这妇人还要总结归纳得又快又多。
这一番功夫打下,他自觉得更加有了些底气,不过尽管得到纹银十两的馈赠,但在这城中说来也挺是经不起花销。
妇人碍于礼数,加上新寡,更是这也不便那也不便。
龚虎虽然年纪比她差上一大截,但也是个昂扬男子,身材高大不说,面貌更是英气夺人,若是只因报信之恩就贸然开口借宿,转日怕是就能被小人弄出通奸的谣言,若是闹得尽人皆知,满城风雨,又岂是两个普通人能顶得住的?
所以在这十两中,妇人指出他需要拿出一半用来置办一间住所,租的话可以有几种选择,买的话差不多就只能得到一间毛坯房,还是什么破家具都不送的那种。
有了住处后然后再用一两到府衙办理路引户头,最后在花光另外一小半之前,他还要快点找个容易来钱的活计,不然以现在城里的生活水平,他根本无法维持多久。
龚虎连连点头,又是连声道谢。
若是没有这妇人相助,今夜只怕他就要流落街头,睡到臭水沟旁了。如今在买到屋子之前,还得先去客栈住上几日,但这已经是天壤之别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