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娉儿眉头微蹙,却是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淡淡的说道:“噫,若是如此,就算再有人去敬酒,你也不用担心他喝醉了。”
杨千安一言既出,陡觉有些失言,心中正有些小惊慌,闻言又不依了。
“我哪里会担心他,龚……龚公子喝不喝醉,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啦。”
她急着撇清,却是没有听出胡娉儿话中那试探之意。正常来说,龚虎一介白身,能坐到富绅那一席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又怎会有人去敬酒。
“是吗,我看你都不吃菜,还以为这些菜不合你的口胃。”
胡娉儿眼光顿了一下,不动神色的就转了个话题。
杨千安果然又没有注意到,顺着她就说开了。
“不会呀,你看这道翠玉丸子羹,和千张狮子头,都是我喜欢吃的啊。谢谢娘,还记得让厨房备好这两份菜给我端上来。”
杨千安吃了颗丸子,又殷勤的给胡娉儿挟了一块鸡丁:“娘,你也辛苦了,这块鸡肉,你最喜欢吃的,来,你也吃。”
来杨府赴宴的,都是安阳数得着的头面人物,与杨承望关系要么是上下属,要么是不同系统的主政人员,见识阅历和情操都不是普通人可比的,才敬过一轮酒,众人互相攀谈,席面上就热热闹闹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龚虎正与郑伯说起如今六字呼吸法对他的微弱作用,心中仍是有些担心。
郑伯闻言,沉思一会,道:“你这下,可就真把我给难住了。易筋洗髓大法流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你的这种状况。六字呼吸法,主要是要让人将平常呼吸的习惯改善优化一下,有助于下一篇的周天吐纳和吞晶化气,我没听说过有谁还能借此使自己的身体得益。”
他摇了摇头,又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修练伊始,武者一般都会让自己的身体条件处在正常状态下,甚至更好的状态下去练功,直到练出内家真气,这才以内气疗伤。没有人象你这样,第一次练的时候,身体的情况不佳,多半就是这因,易筋洗髓这才不显奇效,而你身上伤势和药力尚在,故此能通过呼吸法,提升自己身体机能。这个说法,倒也是行得通的。”
“若真是这样,我倒要找人试一下,看是不是这个原因。”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兄弟,叫伊少远的,我已经着人在城中打探了。若是他也在城中,必然会有消息送过来,不过就不好大张其鼓的贴告示了,你还要参加城试,若是被人计算,因此事被刷下来,那就不好了。”
郑伯另外说起一件事,几天前第一次练五步操的时候,龚虎厚着脸皮求他,想着让他帮忙寻找伊少远,当时郑伯状似急着离开,也没有说行或者不行。
今天提起,却是早已经做了安排,龚虎才知他已放在心上,更是感激。
说起这事,郑伯也没有问为什么是兄弟,却一个姓龚,一个姓伊,兄弟俩个中选一个随母姓,继承绝户,也不少见,自然不需要奇怪。
龚虎本来就是编故事,用来证明自己是本地土著的身份,更是不会刻意去澄清这个。
“那就拜托郑伯了,我本打算……”
他正说着,耳中却听见左席上的交谈声音忽然激烈了许多,像是有人吵了起来,众人不禁纷纷侧目望去。
就见左席有两个汉子互相推搡着手臂,力道看上去也不大,但一个个都显得脸红脖子粗的,呼吸时吐出一阵阵的酒气,嘴里还胡乱叫嚷着:“你这家伙,我……你都不信,还能信谁。”
“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我怎么可信,你可……杯猫尿,就又开始吹牛了。”
“什么屁,我陈老三战场五进五出,杀得人头滚滚,岂是那种吹牛的人。”
“你怎么不是……人,我就算不说,你实际……人!”
他们可能是喝大了的原因,吵归吵,争归争,就那么几句话,都还有几个字零零碎碎的吞进了肚子。
旁边还有两人状似在拉架,倒是各自负责劝止一人:“行了,陈老三一两杯酒量的人,你和他争什么。”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他不信是他的损失,你和他犟什么啊。”
“来来,再喝一杯,来,端着。”
杨承望敬完一杯酒以后,先是坐着吃了几口菜,然后就端起酒杯,到了中间那席上与众多文官讲话拉家常。
他虽是将门出身,而城主却是个行政官衔,属于文官一脉,执政一方,安阳城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两边都要拿捏好,方能张驰有道,令行有效。
尽管他在帝都那些丞相御史眼里,人设仍然是个粗鲁的武将,但圣武皇帝可不是瞎子,敢放他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是看中了他老谋深算、稳重不跳脱的性子。
故此,他平日里恩威兼施,与这些文官倒是相处愉快。
那两人吵得利害时,他正在与姚知事推杯换盏,正说到彼此得意处,自是眉飞色舞。
背后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二人几次说话,都在关键的时刻被人高声打断,顿时就失了兴致,杨承望一时间有些恼火。
他放下酒杯,转过身,就要走到武将席边上。
偏偏那陈老三有了几分酒意,又被人扯着退了几步,一时间脚步蹒跚,心中已是不悦。越是被人劝,越是不耐烦,说到激动处,一手猛地推开扶他的人,一手乱舞,杨承望也是喝得兴起,根本就没作防备,才一转身,呯的一把就被他挥手打到胸膛。
陈老三不过是军中管刀兵的后勤郎将,上面还有督军,最后才是大统领,连大统领都要给杨承望几分面子,何况区区一个郎将。现在他这一下冒犯,顿时就惊呆了劝架的众多郎将,大伙都是同级将官,与杨承望差了两级,根本没那个胆子替陈老三开口讨饶,连正在喝酒的也是悄然放下了杯子,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大统领有事没来,桌上官衔最大的就是督军,督军想着自己一个人赴宴也太寒酸了,故此才带着手下十来个郎将来撑架子,此时受了他们的一轮酒,正在独自吃菜。
轮休时将官们喝醉了争执,也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见血,他也懒得多管。
此刻见杨承望被手下冒犯,这才吓得赶紧站起来,急忙过来替他们赔罪。
杨承望被人打到胸口,饶是隔了一层铠甲,但总是有几分失面子。要说他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偏偏今日这场宴席是他摆的,人也是他主动下帖子请来的,若是陡然翻脸,岂不是让人笑话他没有肚量。
大统领不在场,倘若到时误解了自己打狗不看主人面,有了心结,那就是平白给自己招个对家了。
思虑至此,他重重的呼出一口酒气,爽快的道:“没事。今日开席前就说了,大家要尽兴而归,我又怎么会因这点小事扫兴。”
“陈老三,你们俩个争什么,连酒都不喝了,是不是嫌弃我的酒啊?”
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对着罪魁祸首,还是轻轻敲打了一句。
陈老三也不是醉到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孟子豪几句话激起他的火气,大家都是郎将,没理由不争上一争。现在失手打到城主身上,他的一身冷汗立马就刷刷的冒了出来,酒意也早就被吓得无影无踪了。
好在听杨城主的语气,竟是轻描淡写的就放下了,他心中才是略略镇定。
城主自己不追究,大统领多半只是罚自己冒失的,多少还会手下留情。
这时见杨承望问话,督军又在旁边一个劲的瞪眼,赶紧恭恭敬敬的回话:“城主,我们争的也只是小事。”
“哦,什么小事,连同僚袍泽之情都压不住,竟还吵起来了?”
杨承望既然想将此事抹开,当然就只能当场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个话题,于是顺着他的话又追问了一句。
为拉近距离,他又小小的开了个玩笑。
“嘿嘿,就是那天,那天我回营的时候,看到天上有仙人御剑往大雪山方向去了,身后有漫天电光雷云相随,今日诚蒙城主款待,我又多灌了几杯猫……酒,就和孟子豪说起此事,偏偏这家伙不信,我自然要和他争辩几句,省得被人误解我是胡说。”
见杨承望语气没有变化,陈老三越发胆大,连杨承望自以为乐的笑话也干巴巴的笑着迎合,几句话就解释了事情始末缘由。
“吹牛!我当然不信,仙人已经久不出世,偏偏让你一眼就瞧见了,还什么漫天雷电,这不是吹牛是什么?城主,你和大家都来评评理,看这家伙是不是吹牛?”
那孟子豪也是个有城府的,陈老三与他争吵,冒犯了杨城主,若是问罪,自然也跑不了他的一份责任,现在杨承望肯放过陈老三,肯定也不会再找他麻烦,他此刻若不上来捧几句,岂不是没了眼色。
于是此刻他与陈老三心有灵犀,干脆一唱一和,还是吵架的嘴脸,却又是刻意多了一分逗趣的姿态了。
仙人御剑?
往大雪山去了?
杨承望和龚虎听到这里,同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