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河之畔,诸世洞前,一个清瘦的人影背着双手,凭栏而立,望着远处的群峰。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还是不愿意相信。”
在他身后,有人惊疑不已。
“你相不相信,已不重要。”
“我们等了这么久,时光荏苒,不可能只是为一个虚幻的目的而活着。”
那人语气平淡,似是不以为意。
他转过头来,只见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半截面具,面具画得青面獠牙,红黑花纹交错相间,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看上去十分恐怖阴森。
虽是如此,但面具中露出的那对丹凤眼,仍然是神光闪烁,夺人心魄。
山根下一张薄唇,显得他愈发冷酷无情。
在他的正对面,就是诸世洞,洞中黑幽幽的,里面深不可测,大量的混沌之气在汹涌翻腾,不停的组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却始终没有从洞口冲出来。
在洞口三步处,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神石,晶莹剔透,神石上光泽流动,绽放出无量神光,晶石里面,居然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
那人影虽然被封在石中,却仍然能够开口说话。
“这这,你们这样拖着他,自己不也得不到解脱吗?”
“那又如何!既然已经决定耗上这一辈子,又何来谈什么解脱不解脱。你不历磨难,从未体会过时间的折磨,就以为这能轻易放下?”
“这又……何必,那是三千万年啊,不是短短几十年。人生有大把事可做,我觉得我要是能活那么久,一定不会像你们那样,总是如此纠结。”
石中人影呐呐的说道,意在劝解。
“哈哈,有什么纠结的。”
“我们心意已决,你勿须再说。”
“生死玄经,能超脱无上,直指大道,此功法非同小可,你若肯细致用心,待到修练有成,自然能体会出生与死之间的味道,那时,你就会明白我们的感受了。”
“下一世,你再破封出世吧。”
“不,不要,不……”
仿佛预感到什么,那石中的人影大声叫嚷了起来。
戴着面具的人却是再不理会石中人影的叫喊,只是一挥手,那块神石就倏然离地而起,化作一线流光,射入诸世洞中,就此消失不见。
“什么人!”
那人又独自站了一会儿,猛的转过头来,眼色剧利,神光一闪,画面顿时化作无数碎片,轰然炸裂。
龚虎一震,突然就醒过神来。
他看看周围,虽然还有些怔忡,心中却已明白,自己坐在花园里,就在想事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的做了个梦。
在那梦中,他仿佛看到在一片无边的混沌中,随波飘浮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散发出五色毫光,石头里面有一个人掐着手印,盘膝而坐,像是在练功一样。
他还想凑近点,仔细看看那人的长相,却不料耳边猛地听到一声怒吼,声音倒是有些熟悉,而那石头的影像顿时就崩分离散,化作无数碎片,统统沉入黑暗之中,吓得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这梦来得奇怪,消散得也快。
他才晃了晃脑袋,就感到脑海中虽然一片清明,那片片碎裂的画面却是愈加模糊,最终化作为一片荒芜,直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虽然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但看到日光正在慢慢向西偏移,他也就没有多想。
正想起身,就见远远的从前厅方向来了三个人,领头的正是杨千安。走在她身后的,却是两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这两人的相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双生子。
他们都是一身束腰青色长衫,举止稳重,脚步翩然若飞,再加上长相俊逸,肤色洁白细腻,真有如一代美男潘安再世,直教人怀疑,若是那些花痴见了,会不会流着口水扑上来。
这对双生子,风采过人,比起那陈卓然,也不遑多让。
他们步子不疾不徐,在花园中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其中一个男子突然加快脚步,走到杨千安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以致杨千安侧着头听了,脸上就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
龚虎倒是主动站了起来,这两人显然是陈梦云所说的风家族人,背后有那个仙家人物,还要强压杨家一头,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倒是不好怠慢。
杨千安才展露一丝笑容,就看到凉亭中的龚虎,正朝着这边望过来,眼中顿时像绽开一朵惊喜的烟花,更加明亮了几分。
那说话逗乐杨千安的男子眼尖,早瞧见凉亭中有陌生的人,不经意的又看到杨千安眼中的神色,心中念头一转,压低声音问道:“千安表妹,那亭子里的是何人?”
“那是龚虎龚……公子。”
杨千安正自欣喜,听到问话,也没多想,顺口就答,不过又顿了一下,加了一句:“龚公子正要参加举试,借住在我家,日夜用心读书,我爹爹很看好他。”
若是没有最后几个字,两人倒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杨承望另眼相待,就不由得他们不多想了。
原本没有说话的男子也走到他们身边,淡淡的说道:“既是如此,想必这位公子也是人中龙凤,能得杨叔父看重,见玄,说不得我们兄弟也要上前结交一番。”
杨千安微一思索,笑道:“知意表哥,我觉得你们三个,都是一时俊彦,互相认识是再好不过了。”
风见玄和风知意都是固本境修为,体内灵气涌动,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就看出了那姓龚的小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不光没有修道,连武道的内家真气都没练出来,他们内心还有些不屑。
仙凡有别,此人犹如蝼蚁,不值得花心思。
但杨千安如此说,纵然他们另有所图,也不好直接反对。
进府前云奶奶就再三叮嘱,此事关系甚大,只能顺着她的意。
不过,想必那等凡夫俗子见了我们,在气势压迫之下,自然战战战兢兢,难免失态出丑,到时也好叫千安表妹看看,哪个才是真正的俊彦。
三人沿着小路,不多时就走进了凉亭,迎着龚虎询问的目光,杨千安先一步开了口:“龚……公子,这两位是清平山风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也是我的表哥,这位是大公子风见玄,这位就是二公子风知意了。”
龚虎认真的举拳行礼,还解释了一番:“两位风公子,我左手受伤,无法抬起,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风家兄弟本就不是很在意,只是摇了摇手,还礼的时候也不过是勉强一揖。
杨千安一双眼睛只盯着龚虎,见他面色红润,身子挺直,一身衣衫洗得干净,又熨得整齐,看得出这几日过得还不错,心中就有些欢喜,哪里还看得出风家兄弟的敷衍。
龚虎知道他们两人背后来头大,自己又已经认真了现实,对于这样的区别对待,也是不以为意。
身为福道之主,福缘深厚,甩出别人几条街。
他的未来,有很大概率会踏足仙道巅峰,又岂是这两个毛头小儿能比的。
今日的不屑,一双白眼,也不过是来日一句闲话,怎么会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仗着杨千安没有修行,不知就里,风家兄弟还完礼后,就肆无忌惮的放出固本境的气势,一拥而出,全都冲着龚虎直扑下去。
这个小子在这种压制之下,肯定很快就会筋酸骨软,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最不济也要啪的跌到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从而出乖露丑,这才是他们想看到的。
不料这书生却是久久伫立,面不改色,仍然显得一派云淡风轻,自如得很。
既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跌倒出丑,连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就仿佛他们固本境的气势,根本就没存在一样。
这下子他们就很吃惊了。
虽然龚虎感到空气中有些沉闷,气压低到他有些心烦,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应该是下雨前的某种征兆,也就没有多在意。
他却没有发现,自己体内的福字缓缓转动起来,不断的发出莹莹的光芒,轻轻松松的将来自风家兄弟的那种压力抵挡住了。
他们一脸震惊的表情龚虎一下子就敏锐的捕捉到了,不免有些诧异。
怎么这两人象见鬼一样的盯着自己?
“两位,风公子?”
他不得不出声,想要问个明白。
不然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妥,给他们看了,背后议论起来,流传出去,就可能丢了杨家的面子。
杨千安也觉得自家表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有点不对劲的样子,她转过头来,却只看到风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重新浮起笑容,心中嘀咕一句,也没有多想。
“没什么,龚公子,请坐。”
这姓龚的身上没有半分道行,却能无视他们的固本境气势,委实有些古怪,回去之后一定要与云奶奶说下。
说不定挖出什么秘密,风家能从中得利。
他俩心中主意已定,自身气势一收,就开口邀龚虎坐下。
这姓龚的借住在杨府,按身份来说,他二人也算是半个杨家的主人,与杨千安应是更加亲近,自然不可失了待客之理。
四人各怀心思,围着石桌坐下,很快就有小丫头送上茶具,替四人各沏了一杯热茶。
风家兄弟为了降低龚虎的疑心,只扯着一些人文风俗闲谈,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对龚虎来历的试探。
龚虎虽然不太习惯这二人先倨后恭的态度,但他们谈的一些风情地理确实引起了他的很大兴趣,听得津津津有味,聊到深处,三人互相抛出话题,俨然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杨千安捧着茶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表演,和睦相处,人人都似如玉君子,心中也是很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