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虎还以为前厅里面没有人,直接推门进去,转过屏风,却意外的发现大厅里还是有几个人在的。
杨承望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主位上,脸色严肃,瞪着下方的风见玄。
风知意和韦李子钰则是分坐两旁,尽管都没有开口,脸上表情却是大不相同。
韦李子钰还好,高高的翘着二郎腿,眼帘搭拉着,一脸冷淡无趣,正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大腿。而风知意却是正襟危坐,眼神微黯,一脸担忧的看着风见玄。
风见玄一个人站在大厅中间,显得孤零零的。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他脸色难看得很,像是充满着被冤枉了的愤怒。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听到响动,四人都扭头看了一眼,见是龚虎进来,只有杨承望面色缓和,朝他点了点头,其他三人不以为意,又重新扭过头去。
龚虎走到杨承望的身边,站定之后开始打量众人。
几天没见,风见玄和风知意虽然衣着仍然华贵得体,但脸上多多少少都还是露出了几许憔悴感。
韦李子钰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还多了些困倦之意。
杨承望此刻高高在上,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越是不说话,这仨人心理上经受的压力就越大,反映到脸上,就显得颜色更加苍白。
似是不堪重负,韦李子钰坐直了身子,道:“风兄,你是明着跳进了许冲的圈套里,才会给严岳杰耍了。许冲受了重伤,他就占足了理。我们就算是站在你这边,但也不能空白无凭,那岂不是就等于颠倒黑白吗?”
“依我看,还是等许家长辈来了,开出条件后,你们再协商着办,这才是正理。”
风知意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我们就这样认了?”
韦李子钰摇了摇头,道:“我可没说就这样认了。这种事不捅开还好,一旦许家大人来了,那就是小事上掺了利益,和商人做交易一样了,不讨价还价,哪那么轻松了结。”
他回头朝杨承望一拱手:“杨城主,我看,还是尽早通知他风家的人才是。”
涉及到利益纷争,许家来人多半是家族长老一级的人物,地位不对等,风家兄弟就没资格出面了。
杨承望并不是很欣赏他俨然摘身事外的态度,淡淡的道:“这个不用说,我已经派人通知风家了。”
风随云才走没几天,收到消息,肯定又要折回来。
到时候,还不知会有多恼火。
风见玄听了杨承望的话,虽然心中不是很乐意,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和风知意对视了一眼,风知意只是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龚虎见几人商议到最后,仍然是要等各家说得上话的人到齐之后,再做处置,心中想了一下,朝风见玄拱手道:“风公子,我想问一下,你是如何掉进那位许公子圈套的。”
他这话问得唐突,风见玄冲动归冲动,却不是傻子,心知他这样问,应该是另有想法。
龚虎日后要到安阳当官,事虽极密,但风家兄弟多少也看得清杨承望的脸色,知道杨家看重这书生必有缘故。
要么想招揽他,要么想招赘他。
他们可不会认为杨家肯将杨千安许给一个没有半点背景的小人物。
那么,能受到杨承望招揽,这书生多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尽管这是件丢脸的事,风见玄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当时的情况再度说了一遍。
演武场上,风家兄弟和韦李子钰结团,应付严岳杰和许冲的挑衅,越说越火大,两边同时拍板,各自组成队伍,两队进行混战,不问因果,只求打一个痛快。
当然,杨千安在场外观战,他们也不愿意闹出血腥场面,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事前约定,要求点到即止,不许痛下杀手,否则立时判负。
风见玄比风知意功力要强一点,于是他和韦李子钰组队,和严许二人战成一团。
结果在打了半个小时之际,严岳杰不知用什么方法,忽然撇下韦李子钰,晃到风见玄身边,风见玄当时就觉得神智有些迷糊,浑浑噩噩的,也不知为何,竟然不顾一切的全力向许冲进行攻击。
他还记得,许冲诡异的朝他一笑,竟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招,中门大开,竟然也没怎么招架,结果就被风见玄打成重伤,吐血倒地,昏迷不醒。
严岳杰则在事后跳出来指责风见玄无视规则,又太过狠毒,打伤许冲,扬言此事不给许家一个交代,他严家也不肯罢休。
“严岳杰自己违反约定,使了迷药,还赖到我的头上。我当时中招,无意识之下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这又岂是我的错。更可恨的是,那严岳杰居然不认帐。”
风见玄说完事情经过,气愤不已,犹自未平。
由于混战的时候,人影交迭,严岳杰又刻意转身,场外的风知意也没能注意到他的动作,更不用说对武道一窍不通的杨千安了。
所以,严岳杰的栽赃,让风见玄百口莫辩。
就说许冲这种甘愿以身犯险,自愿冲上来挨打,莫名其妙的理由。
换谁也不会相信世上会有这样蠢的人啊。
龚虎沉吟了一会,对杨承望说道:“事关重大,能否请杨小姐出来说话?”
杨承望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一想到许家的人盛气凌人的冲进门来,自己还得笑脸相迎,脸被打得啪啪作响都不能生气,也就没有拂逆他的意思,赶紧叫来下人,去请杨千安到前厅来。
在风家兄弟和韦李子钰眼巴巴的目光中,杨千安带着玉兰,很快就走进了大厅。
她来之时已经问过下人事情原委,当下只是朝杨承望看了一眼,就一脸幽怨的盯着龚虎,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花来,将这个家伙烫几个字。
呆头鹅,讨厌鬼,自大狂。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韦李子钰他们。
风知意扼腕不已:“千安妹妹还是太矜持了,竟然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
韦李子钰则是觉得杨千安盯着龚虎的时间未免太长了,有种头顶长绿毛的感觉。
风见玄欣喜不已,心中闯祸的浮躁感早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又能见杨千安一面,那刷好感的机会就平白多了许多。
对着杨千安愈发不正常的眼神,龚虎浑若未觉,只是请韦李子钰和风见玄同时摆出当时进行混战时的第一招。
四人都是修道者,演武场又大,有风知意在一边保护杨千安,不用担心误伤,所以他们比的是道法。
第一式又往往用于试探,一般都很简单,他们还是记得清楚的。
虽然没有对手在场,这样摆出来的造型显得有些蠢,但两人仍然一左一右的各自摆出手式,表示第一招就是如此。
没有灵气迸发的道术,就两人摆出来的姿势,确实看上去有些蠢。
杨千安虽然不懂武功,但总算冰雪聪明,见了便道:“不错,我当时也还在认真观战,他们起手就是这样子的道术。”
也还在?
风知意心中一动,怪不得问她后来的事,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原来是走神了。
她当时想什么呢?
龚虎又问风知意是否记得,风知意一直留神场内动静,当然也不会轻易忘掉。
杨承望渐渐有一些明白,很是满意。
龚虎对着杨承望一拱手,道:“大人,世间之事,不能深究。一旦深究,必然水落石出,无可遮掩。”
“虽然没有人看到那位严公子所做所为,但雁过留痕,风过留声,若是想想办法,也是可以让我们彻底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在很多地方案件上,官吏平空推断,以为凭据,还不如切切实实的做得更真实一点。”
“我把这个叫做还原犯罪现场,当然,这仅仅是个喻意,并非说见玄公子真的犯了罪。只要杨小姐和知意公子能清楚记得所有细节,我们就可以一步一步的还原当时每个人所用的招式。有杨小姐作证,严家和许家肯定也不能无端否认。”
“到时,风家就可以据实以论,凭此判断严公子于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自然,见玄公子身上所负的责任,也可以洗清一部分。”
这样,讨价还价的时候,风家就有更多周旋的余地了。
他没有说,许冲受伤,完全不关风见玄的事。
因为他也确实没有办法证明出许冲是故意受伤的,所以,凭风见玄一面之辞,还逃不掉这个责任。
他也没有明说,杨千安和风知意不一定记得所有细节,但四人一起回想,察漏补缺,总能想到百分之九十的真实场面。
至于什么造假,什么串供,这可不是他会说的话。
天瘐帝国立国已久,百姓安居乐业,府兵又多,执法甚严,坊间冲突不少,但鲜少有骇人听闻的重大刑事案件发生。
治理一方的官吏,最多的还是调解一下民生,发展一下基础事业,为城防填砖加瓦。
还原犯罪现场,这本是华夏的破案技巧。
来到安阳以后,龚虎也只在某本杂记上看过一桩类似的案例,但也没有记入史册,相信很多人没听过。
风见玄心中也已明白,虽然还原犯罪现场这个名词让他有些不爽,但毕竟可以吐露当时事发经过的真相,这样就能为风家挽回很大的损失。
到时,云奶奶再怎么教训,想来他也不会受到太多苛责。
他真心实意的朝龚虎拱手道谢:“多谢龚兄的主意,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他也没有问杨千安和风知意究竟记得多少细节,这种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韦李子钰再度坐直了身子,干笑一声道:“好好,这办法确实好。”
语气却是阴阳怪气的很,心中就像有一种见到风见玄逃过大难后的失望感。
风知意撇了他一眼,也站起身来向龚虎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