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妇人们见了吴贵举止,知道他在找自家妹子,便纷纷大笑。
这边鸳鸯笑道,“不忙见晴雯,这给老太太磕头见了礼,老太太要赏你呢。”
吴贵听了忙正身以待。鸳鸯从那边桌上擎出一个托盘来,对吴贵道,“这是老太太赏你的初见礼。”
堂上诸人瞧去,却是两对金银锞子,一对笔锭如意样式的,一对八宝联春样式的,又有平针绣一路连科荷包,二式打子绣鲤鱼跳龙门钱荷包,各一只。另有大钱数串,玉石几只。
吴贵朝老太太施礼谢过,贾母笑道,“也不知道你是否读书,便没准备读书人的玩意。只听那些丫头们说,你现下在街上做些营生,还是先送你些俗物小玩意吧。”
这边冯嫂子上前来,替吴贵伸手接过来,转身交给了身后的月桂,月桂又传给了门口的那个粗夯丫头,那小丫头端起托盘便走出房去了。
鸳鸯又道,“记得年节来府上给老太太磕头,到时候另有赏赐。”说完,很是打量了吴贵几眼,接着抿嘴一笑,扭身退到贾母身后去了。
贾母赏完后,候老诰命又拉过那个黑面的老夫人,笑着说道,“这是景田侯家的裘老夫人,裘老夫人持节重礼,教子有方,他家良哥儿忠勇笃诚,国之干城。朝廷上都旌表予赏,赐匾立坊,可是咱们这些老婆子们的榜样啊,这上前磕个头也不委屈你。”堂上诸人听后,纷纷展颜一笑。
吴贵见冯嫂子挪了下地上的锦墩,心道,这磕头就有见面礼,倒也值得,便大礼拜上。
起身后,那裘老夫人也是个大方的,不外是金璜玉玦,或镌事事如意,或刻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
榻上身份的高的老太太们赏完后,榻下的柳老封君,又一一介绍起贾府的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裘府的束姨娘,还有今日因咏哥儿回门的谢家大姑奶奶,这里倒是不让磕头了。
一圈下来,几家贵妇人也各有赏赐,特别是这谢家的大姑奶奶,赏赐最为丰厚。
新书佛卷,宝砚笔筒、笔舔笔洗、镇纸印盒、金银锞子、银元宝钱串子、珠串荷包,又有几尺锦缎布匹,满满堂堂一堆东西,连月桂都亲自送出去好几回。
吴贵心下默算了下,一时咂舌不已口吐芬芳,球囊的!这比他辛辛苦苦(存疑?)在街面上设摊卖煤球收益都高。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碧纱橱那边帘子一闪,出来一个貌美丫头来,身后带了两个托着铜盘的小丫头。
那貌美丫头道,“这是鲸三奶奶的赏。奶奶还说,要先给多官道个恼,本是昨晚就该随着老祖宗、老太太她们赏下来的,一时只顾得照料咏哥儿了,倒是怠慢多官了。”
说完,身后那两个丫头上前来,把铜盘递给了吴贵身边的冯嫂子,吴贵已是无暇再看,叹了口气,道,“这……这……这哪里敢当!今日赏的未免太多了些,吴贵谢鲸三奶奶!”
堂上诸人听了哄然大笑,候老诰命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说些没见识的话来。”
这时,碧纱橱内有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传出来,“多官不用这么多礼,你救了咏哥儿,别说这些身外之物,就是我这条命拿去,我都心甘情愿。也不用这么见外,以后叫我姐姐即可。”
话音刚落,堂上霎时鸦雀无声。
却听碧纱橱内那鲸三奶奶又笑道,“我已经认晴雯为妹妹了,咱们便从晴雯这里算起吧。”
柳老封君听了,脸上微微变色,叹了口气,她这外甥女儿,向来是个有主意不服管教的,给自己做了儿媳后,楞是把鲸哥儿拿捏的死死的,也倒不说她什么。可是这都不问下贾家人的意见,一味擅作主张,当着满堂贵妇人,认了贾家的丫头做妹妹,没得让人笑他谢家借着理儿欺人。
堂上众人也是脸色各异,贾府的王夫人面带微笑,邢夫人脸色古怪,尤氏却茫然四顾。
倒是贾母呵呵一笑,对候老诰命道,“你倒是娶了个好孙媳。”
候老诰命苦笑道,“就是太任性些了,让老太君见笑了,也不问问人家晴雯愿意不愿意。”
贾母接着道,“今儿来的路上还和他们几个说呢,贵小子眼看是个有前途的,说不得年后,便要来府上赎回她妹妹呢,咱们家也干不来倚势仗贵霸道的事,到时候必然厚礼给送回去。晴雯那丫头听了,路上倒是哭了一通鼻子。”说完,贾母呵呵笑了起来。
候老诰命听了这话,正要开口称赞几句,那边一直没说话的裘老夫人却插话道,“放出晴雯那丫头来,确实能成一段佳话。但是让我说,老太太还是不要太急。”
候老诰命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贾母听了候老诰命这话,心下道,看来这老姐妹,今儿也打算着要过问晴雯的事儿呢。唉,本想着将来大上些送给宝玉呢,现下只能罢了,左右不过一个丫头,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却听裘老夫人道,“刚才这贵小子没来的时候,晴雯在这堂上说起他们家的事,只道这二人是姑舅兄妹。”
那边吴贵却心下吃了一惊,纳尼?我一直以为是亲兄妹呢!早知道我去江南了。呵呵,顽笑顽笑,姑舅妹妹也是妹妹,唉,可怜巴巴的,还是不要孤零零地丢下她了。
裘老夫人接着说道,“他们家中上无父母教导规矩,左右又没个亲戚长辈扶持。咱们女人在这世上最重名节,这没有个长辈教导,名声便不好听。我看不如老太君辛苦些,当个亲孙女养上个两年,这晴雯以后也好有个凭持,日后他兄妹必念府上大恩。”
榻下的吴贵听了,不让送回来?也不知道什么道理,你还不如直接说,怕我成了禽兽呢。不过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裘老太太倒是个诚善的。
贾母呵呵笑道,“还用你来说,我早就想到这点上了,晴雯路上也说,眼下舍不得我老婆子呢。我不过费上些精神,养她到及笄之年罢了。”
候老诰命听了,左右拉住贾母与裘老夫人的手,笑道,“这下便好了,以往去你家,见过你身边的女孩,无论亲孙女还是丫头们,向来是极好的。晴雯得了老太君教养,将来必然有个好着落,你也平白得了个孙女,以后百年了,也多吃一炷香呢。”堂上众人听了,纷纷笑着附和。
候老诰命又对贾母道,“这以后呢,也让她常来府上看看我老婆子。”贾母哪里不应呢。
候老诰命又唤过吴贵,道,“你可不要有怨言。”
吴贵忙道,“万万不会。我兄妹二人,本是无根浮萍。这得了老太太们大恩,心中更是越发感激,以后日日焚香祈告上苍,为几位贵人禳灾祈福。”
众人听了,纷纷笑着说,这孩子倒是个乖巧知恩的。
候老诰命冲着碧纱橱道,“既然认了妹妹,成了一家人,那鲸儿媳妇便不用避讳什么了,也出来当面谢过贵哥儿吧。”
只见碧纱橱那边珠帘打起,一群女子嘻嘻笑着鱼贯而出,先前一个女子,十八、九岁上下,高挑身材,英气勃勃。吴贵见了,心下先喝了一声彩。
这女子手里又拉着一个小丫头,吴贵只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绛红色收腰袄子,便知这是晴雯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