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程程一时语塞,刚要有所动作,忽听得身后细微风声响动,急待回头时,脖颈间却乍感一阵寒意。
一柄长剑已横在他的肩头。
“姑娘你这是何意?”林程程挺胸昂首,轻瞟一眼剑锋。
贺禾纤手撩了撩耳畔青丝,淡淡道:“这句话不应该我来问你么?”
林程程彬彬地略一欠身,笑道:“姑娘勿怪,在下并无恶意,实在是有事相求。”
贺禾尚未开口,林程程身后那人先说话了,“没有恶意?我看未必吧,倘若我不在此,我家小姐恐怕都要为你虏了去。”
那人声音冰冷而孤傲。
林程程一脸茫然。贺禾步履轻盈,从他身边缓缓走过去,只轻瞥他一眼,喃喃道:“十九,莫要为难他了,拿些碎银子给他,打发走便是。”
十九收了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到林程程怀里,银子足有五六两重。
十九冷冷道:“我不管你主子是宋长玉还是宋璆鸣,回去告知你主子,我等前来是为商议国事,至于他们的家事,我等并无心掺和。”
前几日数名刺客夜袭青玉楼,来了两次,皆为十九击退。行刺之主使定是荒城二位公子。
明月城使团初来荒城,城主宋维周便为人刺杀,所有的疑虑都落在他们身上,宋璆鸣等虽知林程程身份,也不由怀疑其与明月城的人勾结,故遣人来刺探。
林程程跟踪贺禾许久,自然被二人怀疑。
林程程不知此中内情,见二人要走,连忙道:“姑娘且慢,在下当真是有事相求。”
林程程大步向前,伸手想要拉住贺禾。十九只道他要行刺,心神一凛,剑在手中轻翻,剑端已如游蛇一般探出去,正抵住林程程腋下。
林程程受此大力,只觉腋下一疼,手臂顿生一阵麻痹之感,身体摇摇摆摆,险些倒了。
十九眼神微眯,手臂轻挥,长剑已然出鞘,一剑横劈,一道寒光夺目,迅疾如电。林程程身体微颤,剑刃已划破他的衣襟,剑尖带了血。
林程程仰面倒了,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腹部伤口,指尖沁血,望向十九的目光略带惊恐。
十九的剑正指着他的眼睛。
贺禾浅颦,却并不言语。沉寂片刻,十九才冷哼一声,引剑回鞘,道:“滚吧,我不杀你。”
十九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直令人如坠冰窟。
林程程嘴角却轻轻上扬,身体如一只蛙猛然弹起。十九一惊,手刚抚上剑柄,林程程的手已按在他的手上。
林程程咧嘴一笑,嘴角伤口的鲜血凝结的一团乌黑。
十九惊愕万分,“你……”
话未出口,十九便觉身体一僵,再不能动,林程程已点了他的穴,顺便让他闭了嘴。
林程程拍手笑道:“这下倒是安静了。”
十九静立宛如一座石雕,口不能言,只有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林程程。林程程才懒得管他,只笑着朝贺禾走去。
贺禾一脸愕然,连连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林程程笑道:“我原想请姑娘出面替我娘说情,如今想来,不如将你擒了,当个筹码,正好与官府交涉。反正我已是戴罪之身,又何惧再加一条罪。”
贺禾俏脸渐渐失了颜色,秀眉轻蹙,斥道:“你好大胆子!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抓我,我爹一定把你阉了、凌迟、五马分尸!”
刑固严酷,但自贺禾口中说出却多了三分娇气,听来毫无威胁之意。
“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毒辣?”林程程笑道。言罢伸手便要捉贺禾。
林程程手快,贺禾躲闪不得,便被林程程擒住了皓腕。手腕很细很柔,林程程脸竟有些红了,压下心动之绪,又松了手,只牵住贺禾的衣袂。
林程程出身低贱,又受父罪牵连,十八年从未有良家女子对他款语温言,更不消说肌肤之亲。少时与宋璆鸣交好时,宋府的婢女都对他风言风语。
幼时一个娼妓待他倒是颇好,常买些甜糕与他吃,同他说话,可惜没几年就患霉疮死了。
那娼妓曾教他,“男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哄得女人开心。”
“姑娘,在下得罪了。”林程程转过脸,并不看贺禾,只扯着她便走。
话音刚落,林程程却忽觉肋下一疼,恍似蜂蛰。林程程心疑,转头看向贺禾。贺禾也望着他,眼眸清澈,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林程程心惊,暗道不好,脑袋却顿生一阵晕眩之感,简直站也站不稳。林程程身姿摇摆,手上也没几分气力,不自觉就松了手。
贺禾抿唇浅笑,玉手轻扬,指间拈着两支银针,针尖闪着锐利的寒光。
林程程恍然一笑,眼前却已由亮转暗,变得一片迷蒙。
林程程恍惚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之景似在一座酒楼,灯光红艳,酒色清明,有男人在闹,姑娘在笑。红绸飘飞,自己似也染了醉意,隐约间竟看到了母亲。
红绸在母亲身旁飞动,像泼溅的血。母亲满身血痕,伸出手臂朝着他笑。
林程程感到恐惧,他想扑上去,但自己不能动,亦不能言,他只能瞪着眼,眼中淌下泪。
林程程是被反绑在一把椅子上的,嘴也被堵着,紧锁着眉,一脸痛苦,额上的汗密密麻麻。
下人已为林程程洁了面,脸上好歹是干净了。林程程面目俊朗,一道伤口印在下颔,脸上还有零散地磕碰的伤痕。
贺禾早换了一袭青衣,蹙眉注视林程程良久,取一条丝帕想替他擦汗,但手才伸出去,林程程全身却蓦地一震,猛然睁开眼。
林程程双眼泛红,望向贺禾的目光有些阴冷。贺禾讪讪一笑,连忙缩回手,将丝帕藏在身后,又伸手摘了堵他嘴的布巾。
林程程冷冷地,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我只提防你那个手下,没想到姑娘你的手段才真正高明。”
贺禾嘻嘻笑道:“我武艺不精,但使暗器毒药什么的还是得心应手。”
贺禾杏眸流光,散出点点笑意,继续道:“我原以为你是宋府来的刺客,没想到是荒城的头号通缉犯。”
“你要抓我报官?”林程程眼神微眯,身子仍十分发软,脑袋也不清醒,双臂稍挣了挣。但绳索绑缚的紧,他也挣脱不开。
贺禾扬首轻笑,“那是自然,将你送官,便能洗去我明月城的嫌疑了。”
林程程也笑了,“城主府视你为贼,其因不在于行刺之事。荒城虽只一城,但实力雄厚,全民皆兵,拥兵数万,盘踞西南数十年,独霸一方,又怎会轻易归附南珩,宋璆鸣狼子野心,怎会屈居他人之下?”
林程程一番高论,有理有据,说的贺禾哑然无语。贺禾目光流转,在林程程脸上多停留片刻,眼前此人虽是个乞丐,但武艺卓然,甚至胜过十九,又有如此见识,定不是一般人。
贺禾清眸流盼,淡淡道:“先主已薨,自应由嫡长即位,关宋二公子何干?”
“大公子博学多才,为人亦不欺暗室,内仁外义,可惜优柔寡断,好恶无决,并无担任城主之资。论贤论能,唯二公子可任!”林程程不再挣扎,头向后轻仰,故作轻松的论断。
毕竟记忆中大公子宋长玉无疾而死,二公子宋璆鸣才是城主。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不会因他一人而改变。
“自古立长不立贤,荒城莫非要坏了规矩?”贺禾凝眸浅笑,笑容如水波轻漾。
“老祖宗的规矩自然坏不得,”林程程的笑有些神秘,喃喃道:“但宋维周只育有二子,倘若大公子无故死了……”
原本宋维周被刺,凶手不明,如今他却成了凶手。当时他的心境不知为何会无比狂躁,滋生猛烈复仇之念,或许是陆安和暗中使坏。只是不知大公子是否会因他而死?林程程只想尽早救出母亲,逃离荒城。
荒城实乃是非之地。
林程程话说一半,便不再说,只定定地望着贺禾。
贺禾莫名有些心惊,“宋家究竟与你有何仇怨?”
林程程道:“仇我已报了,之后的事便与我无关了。只是一山不容二虎,二位公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人,我劝你们速速打道回府,荒城套路太深,不适合你们。”
此时药效想必已过了,林程程眼底生出一抹欣喜,一张铁片自衣袖滑至手中,铁片小而薄,看起来很锋利。
铁片是暗器。
贺禾却眉头微蹙,“套路?何谓套路?”
林程程愣了愣,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口中只期期艾艾的应付,手指忙着夹了铁刃切割绳索。
林程程手臂在动,贺禾自然看出端倪,站起走进要看时,绳索已被割了一道大口,林程程眼神一凝,双臂猛地一振,绳索立断。
林程程顿然站起,飞快地扬起手,铁片飞出去,掠过贺禾的耳根,斩断几缕发丝,深深钉入一根柱子上。
贺禾的耳根飞出一抹红,是血。
“姑娘,得罪了。”林程程的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脸色已变得很冷冽。
这就是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