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卫,乃南珩荒城禁军,分外卫、内卫。外卫有刺探情报、巡查缉捕之权,内卫即禁军,统共五千人,皆是上等精锐,人称玄都军。
贺禾之父贺成然掌权玄都卫,设玄都剑堂,酬请十八位武林高手入剑堂,称玄都十八剑主。十九即是第十九位。
玄都剑堂有玄都之名,却不属玄都卫,不归朝廷管制。
玄都卫之名,震绝天下。当年贺成然率三千玄都军击退叛军五万,慨然拥立秦桓为皇,内镇叛贼,外扬国威。贺成然以其功高被封信国公,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福德,为当朝官员之盛。
如此盛名,也无怪林程程会因此发问。贺禾却没有好脸色,只冷声道:“这与你何干?你既去又返,就不怕我们又将你擒了么?”
林程程呵呵笑道:“上一回是我大意了,中了小姐你的美色。倘若我认真起来,莫说他一个,即便加上刚才那二人,也未必留得住我。”
林程程话语中透出一抹狂妄,但他有狂妄的资本。他若能入玄都剑堂,必定也是前十之数了。
十九眼神有些凝重,他心知林程程此言非虚。贺禾却笑着,道:“你本事再大,若惊了楼下兵卒,全城缉拿你一个,你又如何能逃?”
“我可不是来同你们打架的。”林程程笑着摇摇头,眼里尽是认真。
“那所为何事?”贺禾脸上的冰霜稍有融解。
林程程嘴角笑意更浓,也不惧十九手中长剑,迈开大步朝贺禾走过去,随手取一把椅子靠近坐下,倒一杯茶大口饮下,毫无拘束之意。
“我们谈谈吧。”林程程手端着茶杯,摇摇晃晃,好似端着一盏好酒。
贺禾秀眉轻扬,眼中闪着疑惑的光。十九已收了剑,走过来静立于贺禾身后,看向林程程的眼神依然满是警惕。
林程程道:“我知道你们想抓我去亲近宋大公子,我也愿随你们见官,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可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贺禾放松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什么条件?”
“帮我救出娘亲,我便任凭处置。”林程程目光灼灼,眼中似有泪花。
贺禾颦眉道:“你娘亲如今身在何处?”
“诏狱。”林程程声音沉沉,有如大雨宣泄。
诏狱即是地狱,入者有死无生。
凡入诏狱者,必犯重罪或受重罪者株连。只要进了诏狱,纵是个两百斤的壮汉也熬不住那酷刑,更莫说一个半老妇人。
林程程缓缓道:“我愿想自首换得母亲安康,但我私自出城,又刺杀城主,身犯两条重罪,按律当凌迟,夷灭三族。荒城之中,亲族唯母亲一人而已,我自知有罪,自当伏法受株,但母亲是无辜的……”
贺禾面色有些为难,喃喃道:“诏狱不比寻常地方,荒城又暂非我珩朝之地,我们也不敢大动干戈,如何能帮到你?”
贺禾既如此说,心中便是应允了林程程的请求。
林程程道:“明日宋维周下葬,二位公子及城中大小官员皆会前去吊唁送行?我想请贺小姐您助我入场,我偷得一位公子的身帖,便前往诏狱。”
身帖即是人之身份证明,各国均有此物,只是荒城规矩格外严明。身帖只一枚小牌,平民多为木制,大小官员为金银铁制,城主及公子无需身帖,其随身所携玉佩或印玺皆可为信。而为图快捷,外来使者之临时身帖皆以木制。
贺禾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你一人去?诏狱素来盘查谨慎,守备森严,你即便持公子身帖去了,那时正是荒城先主入土之期,人家又如何会轻信你?”
“这便不劳小姐费心,我自有法子进去。到时候还请小姐遣人在外接应,最好有个会医术的。”林程程轻抿一口茶,眼神有沉重、有坚决、有担心,有悲伤,还透着一抹难得的轻松,仿佛一切已成竹在胸。
贺禾心中思索不停,只点头应承,事便算谈妥了。林程程却又抬眼望向十九,笑道:“老兄,还要借你的身帖一用。”
十九微愣,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贺禾。贺禾抚额轻叹,道:“十九,将身帖给他便是,你还担心他冒你的名不成?”
十九这才不情不愿地摸出一枚木牌扔给林程程。木牌上染了褐色的漆,纹路雕的并不精致,很像是临时赶工出来的作品。
身帖正面刻荒城二字,周围有些简单的猛兽纹路;背面草草刻着几个字:南珩使团随行使者剑十九。
林程程得照着牌子尽快仿一枚身帖自己用着才行。他自被通缉后,便早将自己的身帖烧了。他现在是黑户。
他要混入使团之中,随行前往吊唁。使团之身帖与他原本的多有不同,故而得借用一下。
林程程扬扬手,道一声谢,转身就走,但走出两三步,又转过身来,笑道:“不知小姐可否借我几十两银子用用,我如今手头可紧得很。”
贺禾眉毛轻挑,“不是给过你银子了?”
林程程挠挠头,嘿嘿一笑,“这不人穷花销大嘛。”
贺禾不说话了,十九面色沉沉,从怀里摸出一枚五十两大银,扬手甩了过去。
感受着手中银子亲切的分量,林程程这才满意,用衣袖将银子轻拭一下,笑嘻嘻地揣入怀中。
“那便不叨扰了。”林程程拱拱手,笑着转身便走,走时还不忘将那两枚铁片摘下收回袖中。
“倘若你娘亲死了……”贺禾突然说道。
林程程身形一滞,脚步蓦然停住。沉默半晌,林程程才出声,声音颇为沉静,“我去给她收尸也好,至少不用露尸荒野……”
话音未落,林程程已翻出窗,窗外风声犹未止歇。
屋内依然沉寂,贺禾脸色清冷,眼神幽幽凝视前方,若有所思。十九的脸色也不好看,眼睛望着窗棂,喃喃道:“小姐,适才那五十两银子是我自己的……”
十九也不问贺禾为何轻易就答应林程程的请求,他也不必问。使团中多有外卫中人,譬如贺棠身边那唤作阿冷的护卫便从属外卫。玄都外卫何等本事,自然将城主被刺一事调查的清清楚楚,包括林程程的身世为人。
凭此论断,林程程所言,可信。不过贺禾犹微感可惜,此人功夫高绝,见识亦非同寻常,确是一位英才,最终却要送官赴死,着实是可惜了。
楼高数丈。林程程施展轻功,手扶飞檐长栏,身如风中柳絮,轻飘飘地就落下去。楼上有人眼尖些,也只见得一道飞掠的残影,只道是中了邪。
林程程安然落地。后院只两个小厮在懒散地做工,也没注意到他。
一角草料堆积,近有人高。林程程躲于草堆后,自身上扯下一块布来,蒙了面,以防有人认出。
一个小厮过来抱草料,林程程陡然冒出来,嘿嘿一笑,一拳迎上。小厮来不及出声,白眼一翻就倒了地。
另一个小厮听见响动,过来瞧时,林程程暗地里使一绊子,轻松将他放倒了。
林程程拍拍手,抬头一望,贺禾半开窗棂,探出头正望下看。二人目光相对,贺禾蓦地脸红,忙回身掩了窗。
林程程笑容更灿烂了,刚想要离开,身后有人叫住了他,“站住!你是什么人?”
林程程站住不动,也不转过身,只笑答道:“我自然是青玉楼的客人。”
那人沉声道:“客人怎会如此鬼鬼祟祟,况且青玉楼为荒城典客司接待珩朝使团处,常人不得擅进,你究竟是何人?”
林程程听得一阵剑出鞘的声音。
林程程神色一凝,藏入袖中的两枚铁片又滑入掌中。
免不了要打一场。
“你转过身来。”那人呵斥一声,小步慢慢地向林程程靠近。
林程程称了他的心意,果然转了身,转身时两枚铁片已脱手而出。
既已如此,不如先发制人。
铁片被林程程打磨的很薄,四边都锋利无比。铁片化为两道疾速的光影,那人心惊,身体一斜,腰身已向后弯下去。
铁片贴面掠过,那人脸上猛生起一抹寒意。林程程却趁机跑了,脚尖一点,一腾一跃,便飞起好远。
那人站稳,却并不急着追,只回头冷冷地看着钉在墙上的那两枚铁片。这铁片他是见过的。
林程程也并未走掉,刚掠上高墙,暗处早飞出一人,挺剑就刺。
人来的突然,林程程避无可避,只好抬掌迎上去。但剑出一半又陡然变势,横着当胸猛斩而来。
林程程无奈,腰背一弓,身体向后飞出。他又被逼回后院中。
二人一前一后,横剑静立,将林程程拦住。二人面孔陌生,不是荒城中人,不必多想,便知是何来历——南珩使团。
这二人一个是十八,另一个便是阿冷。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闲不住啊,不好好在楼上坐着,非要多管闲事……”林程程无奈一笑,脚尖在地上轻轻一勾,一根木棍便自草渣间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