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家宁出门时候一再交代不要忘记上午去接陈谨思,在沈君诺再三保证后,赵家宁才去送沈伊诺上学。
上午十点左右沈君诺骑上单车从家里出发去车站。
昨天说的是陈谨思是上午十点半抵达,但2002年城际客车的预计到达时间基本在正负三十分钟左右,所以家里到车站虽然只有十分钟路程,但沈君诺还是提前半个小时就出发了。
怕在候车厅等看不到陈谨思乘坐的车,沈君诺就一直呆在车站的停车场。
小城六月下旬的太阳已经非常毒辣了,站在太阳下没过几分钟就已经汗流浃背,但沈君诺也没觉的难以忍受。
车站内,坐在阳伞阴影下卖雪糕的中年小贩,翘着二郎腿,手摇着蒲扇,烟灰色的衬衫一个扣子都没系,袒露着黝黑的皮肤,另一只闲着的手还不时拍拍自己厚厚的肚皮。
而旁边报刊亭的老头,一边整理着书籍报纸,一边剥开一颗槟榔的包装纸塞进了嘴里。
沈君诺看着周围满是年代感的建筑、人和事物,兴致勃勃。
等了二十多分钟,一辆余州市至县城的大巴缓缓停在停车区。沈君诺快蹬几下单车,然后用一条腿撑着地面等在大巴车门旁。
一直到车上乘客几乎下完后才看见一个记忆中的身影。
留着不及肩短发的陈谨思,上身穿一件带卡通图案的白色T恤,下身穿一条浅色水洗牛仔裤,脚踩一双蓝色运动鞋,背了一个双肩书包,周身都洋溢着饱满的青春活力。
走到车门旁的陈谨思,一边下车一边左右张望,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锁定沈君诺以后,就轻盈地从车门最后一阶台阶上跳下来。快走几步来到沈君诺面前,展开笑颜。
“君诺哥。”
望着眼前十几年没见的陈谨思,即使沈君诺两世为人也不免有些呆愣。
大眼睛、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像只洋娃娃,陈谨思白皙的脸庞在上午明亮的阳光下显得似瓷如玉,端是当得一句‘粉妆玉琢’的称赞。
看到沈君诺呆呆看着自己,十五岁的陈谨思心底也有几分窃喜,自得,害羞的复杂情绪,不足外人道。
陈谨思在沈君诺脸前晃了晃手,又小声喊道“君诺哥?”
“额,嗨!果果你好”被打断视线的沈君诺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快打了个招呼。
沈君诺拍了拍后座说到:“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嗯,好”陈谨思乖巧地答道。
沈君诺载着陈谨思去往陈家爷爷家的路上,因为天气炎热,路上行人不多。
沈君诺简单问了几句中考考的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就没有了话题,陈谨思回答完问题后也没有主动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后座上为了平衡身体用小手紧紧抓着沈君诺衣服下摆,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夏的日光照在这对少年人身上好似也多了几分明媚,少了几分燥热......
在沉默中骑行了几分钟,陈谨思忽然轻声说:“君诺哥,前边是工人路路口了。”
“嗯?嗯!”小城里的路陈谨思是很熟悉的,沈君诺在短暂的迷惑后就记起小时候两人关于这个路口的共同记忆。
幼时的玩伴基本都是以父母工作的单位来划分团队的,沈育民工作的学校在当时以规模论,在县城里也算很大的单位了,在为数不多能以规模和学校抗衡的单位里,县人民医院算一个。
而陈谨思的爷爷奶奶都是医院的医生。
但是做为不是本地长大的孩子,陈谨思兄妹除了因为父母的原因跟沈君诺以及沈君诺的小伙伴熟识外,别的同龄孩子几乎都不认识。
刚开始学校家属区的孩子们比较排斥兄妹俩。
但是陈谨思的哥哥陈谨言跟猛哥年纪差不多,又因为那个年代城乡差距巨大,再加上他爱玩会玩也挺能惹事的脾气,学校家属区这帮孩子就把来自大城市余州的陈谨言视为‘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很快就被以猛哥为首学校子弟接纳了,陈谨思也就顺其自然地整天跟着四处疯玩。
后来陈谨言上中学以后课业开始越来越重,就少有机会回来小县城了。陈谨言不在的时候,陈谨思就比较尴尬了。
当时孩子们玩耍,男女生是泾渭分明的,一大群男孩子不喜欢带一个爱哭的女娃娃到处耍,有时候遇到别的家属院的孩子,因为带着陈谨思这个小尾巴还会被嘲讽几句,这让当时已经自觉得是小大人的一帮人倍感丢人。
以至于陈谨思后来每次参加大家的活动都会被偷偷甩下或者骗她在家等待。
在陈谨思八岁的一个冬夜,再一次被骗说让她先回家,不断受骗并且已经八岁的陈谨思隐约明白了是这群人是不愿带自己。感到自己受到排挤,甚至有点被孤立的陈谨思难过的不行,哭着自己回去了。
沈君诺看到陈谨思走远的孤单背影,心里隐隐有点难过,也怕回去以后她找沈妈妈告状,赵家宁对陈谨思稀罕的不行。
于是沈君诺便偷偷(怕伙伴们笑话)地脱离了大部队跟在陈谨思后边护送她返家。走到工人路路口的时候,可能因为陈谨思哭着没看清楚路或是精神不集中,踏空掉进了一个没井盖的废弃窨井里。
当时只比陈谨思大一岁的沈君诺在窨井口急的的团团转,想去找大人帮忙,但陈谨思在井底哭的声嘶力竭说一个人害怕。
工人路在当时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冬天夜晚又恰逢天上飘起小雪,周围无一行人。在上边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陈谨思,想不到办法的沈君诺干脆自己也跳进了窨井里。
窨井其实只有两米深,但对于九岁的沈君诺来说仍是进得来出不去的高度。
后来发现井壁上嵌着钢筋拗成的U型梯,不过直上直下的U型梯需要手脚并用才爬的上去,而陈谨思的脚扭伤了,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自己上去了。
在井底沈君诺曾尝试背着陈谨思上去,但同样年幼的他根本没有足以支撑两个人体重的力量,在向上爬的过程中力竭滑了下来,担心摔下来的时候背上的陈谨思先着地,于是下滑的过程中沈君诺一直用左手死死撑着井壁,还被井壁中的残砖划破了手心,但井下光线晦暗,也看不到手上的伤势。
两人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以后就放弃了,依偎在井底,感到身边的陈谨思身体一直在发抖,沈君诺便脱掉外套盖在陈谨思身上。
止住啜泣的陈谨思抬头望着头顶上窨井外一圈昏黄的路灯灯光,问沈君诺会不会有人找到他们,问沈君诺会不会扔下她然后自己先走,在得到不会留她一人在此的回答后陈谨思靠着沈君诺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诺被一道强光晃醒,然后听到了家人和陈谨思妈妈的声音。
因为太晚没回家,通过电话又问过家属院小伙伴的两家大人,在这条回家必经之路上已寻找三遍了。
在手电照到井底的时候,沈育民夫妇和陈谨思妈妈看到的场景是——裹着沈君诺外套的陈谨思歪靠在沈君诺身上,只穿着毛衣的沈君诺紧紧抱着睡着了的陈谨思,两个小人儿像两条小狗一样依偎在一起,温馨又可怜。
沈君诺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爸爸把陈谨思和自己先后抱了出来,早已停止哭泣的陈谨思在路灯下看到沈君诺左手满手都是已经干涸的鲜血后‘哇’一声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君诺哥哥,君诺哥哥’。
事后陈谨思并无大碍,倒是沈君诺回去以后感冒发烧吊了几天液体。但那天是陈谨思第一次对大自己一岁的沈君诺从直呼其名变成了‘君诺哥’,一直到如今。
此后的几年里,两家大人还偶尔拿这件事来打趣两人。
也是因为这个事件陈谨思不再跟着一帮野孩子们整天玩闹了,在陈母的要求下,赵家宁假期中开始教授陈谨思钢琴以挥洒孩童多余的精力。
长大以后连沈君诺自己都不知道九岁的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勇气,或许在沈君诺幼时觉得保护陈谨思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吧。
陈谨思长久没等到下文又问道“君诺哥,在想什么呢?”
“在想也就六、七年前的事,怎么感觉像上辈子那么遥远。”沈君诺笑着答。
“今天听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陈谨思。
“有么?我说话像上了年纪的人么?”沈君诺做贼心虚地问到。
陈谨思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沉默了一会忽又问道“君诺哥,你手上的伤疤好了么?还有么?”
沈君诺知道她问的是左手手心的那道疤。就回答道“有的,不会再消了吧?可能要带一辈子了”。
听到沈君诺的回答,坐在后座的陈谨思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好似对这个“要带一辈子”的伤疤很是满意。
像有心电感应般,正在骑车的沈君诺忽然回过头正好捕捉到陈谨思嘴角残余的笑容,两人面面相觑。
“果果你在后面傻笑什么?”
陈谨思脸颊微烫“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有一丝慌乱,像是被窥见了心事。
在距离陈谨思爷爷家大概还有一千多米的地方,沈君诺看见一片熟悉的街区,车速降了下来,然后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拐了进去。
面对着陈谨思对于忽然拐弯的疑惑解释道:看望一个熟人。
其实昨天沈君诺就想过来看一眼了,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理让他犹豫不决。恰好今天路过这里,就赶紧骑了进来,仿佛是怕一犹豫就又放弃了。
能让沈君诺踌躇不前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条胡同底住着前妻宁可一家。
一百米不到的胡同,沈君诺磨蹭了三四分钟才走到小巷底。但眼前却没有出现那栋熟悉的房子,记忆中应是院子的位置现在竟是一片菜地!
虽然前世婚后两人大多居住在京市,不常回家乡。但还不至于连老丈人家的位置都记错。并且宁可很明确的告诉过他,她们一家是一九九五年自己建房住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虽然现今在原有轨迹中沈君诺跟宁可还不认识,但她的家应该很确定就在这儿的,现在这是什么鬼状况?
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旁边的一栋房子里走出来,看到这对少年,因为是巷子里的陌生面孔,中年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沈君诺反应过来,赶快走过去张口:“伯伯,这旁边有没有一家姓宁的人家?”
男人想了想很确定地回答到:“没有。”
沈君诺惊惧中已经有些失了方寸,着急地说:“您再好好想想?男主人在银行上班,女主人开了家被服店,家里有一个女儿,现在,嗯,现在应该有十四岁了。”
男人因为沈君诺的质疑有点生气“你这孩子,我在这条胡同住了一辈子了,宁又是个不常见的姓,有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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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继续送陈谨思回家的路上,沈君诺再一句话也没有讲。体贴的的陈谨思也没有问,不过紧皱的眉头让她也没有了刚才的明媚模样。
到了陈爷爷家门口,陈谨思让沈君诺进去吃过午饭再走。心事重重的沈君诺谢绝了,转过车头,身后的陈谨思忍不住说道“也许那家人是搬家了来不及跟你说,那是你朋友还是同学喔?”
沉默了几秒钟,沈君诺回过头牵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没事,我会找到的,你赶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说完骑着单车走远了。
陈谨思站在家门口低头思索着什么。少女的心事从心头蔓延上脸颊,清丽的容颜慢慢蒙上了一丝忧虑,若有所思地走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