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城隍阁
这里是天泽水乡之外围,某处寻常市集。
只见一条长溪分开南北两条街,有高石拱桥连接,桥下可见水流涓涓,艄公荡舟。
桥上人群南来北往,众生百态。远处可见纤陌横纵,翠色无尽。
随处可见小贩当街叫卖,店家布旗招展,人群四方来去。
将近午时,阳光不烈,春风柔和,温度恰好。
此刻有一大一小两人,正穿行于这熙攘人群之间。这二人衣着看似式样普通,材质较凡人却是格外精细。人群中那些有眼光的,恐污坏他们衣裳,却是自觉纷纷避开。
两人行经一处包子铺,却闻席地而坐的两个路人道:“你听说城隍阁了吗?听说那里特别灵验,只要把为非作歹之人名字生辰投入功德箱,他就会得到恶报,轻则大病,重则殒命。”
“听说了,不过官老爷们好像把那里封起来了吧?”
“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些官老爷们,不说也罢,嘿!”
两人之中,左侧那人以一只黑曜簪簪住发冠,着一身白色劲装,身姿修长,眉目俊美,嘴角勾魅,叫人叹好个翩翩少年!
此刻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只瞧了瞧说话两人,然后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右侧那个孩童,则是作一身灰色学子装束打扮,步伐稳重,然而他那不时望向周围店铺,似乎在寻找什么的左顾右盼,还有那美丽可爱得有些过分了些的小脸蛋,却是又破坏了这股子稳重之气。
(2)避雨斋
这时,白衣公子摇开一柄折扇,遮面笑道:“小风儿,你看了一路了,也没见你停下来买什么,是害怕姑姑破费吗?不用担心,姑姑有的是钱,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姑姑今天都给你做东!”
“我不是要买什么吃的玩的啦,我之前受人之托,和别人约好了,在找……找到了!”男孩嘟囔着,忽然发出一声欢呼,眼前一亮,却是加快步伐,来到一家稍显偏僻的店铺,然后钻了进去。
“避雨斋?”秦霏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正准备跟上小男孩的步伐,忽而她顿下了身子,却是猛地回头,将两道目光投向某处树阴,深深凝望,眉头紧皱,眼神阴冷。
“啾啾……”伴随着树枝轻动,树阴晦明变化,从那方向传来两声鸟鸣,然后是几声轻轻的咳嗽,仿佛是什么暗号。
“哼,甩了两只小老鼠,又来了一只大老鼠!你就继续跟着吧,不知所谓!”聆听片刻后,秦霏冷哼一声道,“我哥的孩子,我一个秦地第二高手,还保护不得他周全?”
秦霏摇了摇头,随后不再管身后,往前望着这家店铺的招牌,她又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店铺名字有点陌生啊,不像是秦家的铺子!不应该啊,非秦家铺子进来都要登记的,它在商堂登记了吗?
算了,都是小事,如果小风和他们比较熟,让他们少交点税也无妨!片刻之后,她迈步进入店铺。
秦霏步入店铺回廊,远望天井对面,有却见几道垂帘遮住了一个房间,透明绿色垂帘之内,有人影此刻微微晃动,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之一便是自家小风的小小身影了!
秦霏走了过去,正待掀开垂帘进屋,却闻店家呼唤道:“慢着慢着,莫将泥水带进屋来,且换双布履!”她脚步登时悬住,然后放下。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掀开门帘瞧了她一眼,随后微微一愣后道:“江南多泥水,此为书斋,屋内打扫不易,还请贵人见谅。”
秦霏微微一怔,瞧见身侧有换鞋之处,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不碍事,随后换了布履,然后掀开帘子进来。
她发现这是个空旷房间,被书架环绕,中间一处虎皮地毯,上陈一方长方桌案。
此刻,有一男孩正跪坐于地上蒲团,正是秦风。秦霏听小男孩开口道:“掌柜的,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知晓。”
“是的,风公子,我已久候多时了,还请稍后。”中年男子微笑点头,随后折身入了内间另一间屋子,不多时,竟是取来一套笔墨纸砚,以清水轻轻磨好,摆在男孩身前。同时移过一蒲团到案边,示意秦霏跪坐休息。
秦霏没有跪坐,而是大大咧咧地在蒲团上盘坐下来。
似乎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呢!见此情状,中年男人却是微微一楞,然后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对秦霏微微点头,然后退到不远处,找了另外一个蒲团跪坐而下。
(3)作画
送到案上的事物,秦霏只是略微一瞟便已识得,她虽然用得少,但是经手货物可多,眼力可不差,此文房四宝应该俱是上佳之物,一套下来要数百两银子。
秦霏心中登时疑惑起来,一是疑惑对方对小风儿的称呼,二是疑惑他们为何拿出如此上好文房供他使用。
“小风儿?”她正欲问秦风怎么回事,却被中年男子打断道:“嘘,切莫扰了风公子作画!”
听中年男子如此开口,秦霏嘴角登时忍不住抽动两下,瞪着眼望着神情专注的小男孩,心里却是被一种莫名滋味充满,有难以置信,有古怪,但更多的还是好笑。
他,风公子,作画?
秦霏在心里大摇其头,你只怕是在作弄我哟!小风儿他才八岁,虚岁也才九岁啊!他分明还是个小孩子而已!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
依她来看啊,只怕这个中年男子如此奉承秦风,是他背后的人的意思,目的是讨好主脉的小少爷。
秦霏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却见小男孩低下头来,表情认真凝视着宣纸,提笔于其上一笔一笔勾勒起来,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难不成,他还真的有点本事?秦霏心中登时疑惑起来,却是托腮仔细瞧着,同时心道。是我太久没找他,不知他学习进度,不知如今当刮目相看了么?
可是也没多久没见他,不过区区半年而已吧?小风儿的变化便这么大,还学会绘画了,是秦虹教他的?秦虹有这个本事?
她是见过画师作画的,也不知小风儿要用多久时间,也不知他为何心血来潮要做这等事!心知等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秦霏干脆依靠在旁边闭目养神,同时分出少许心思注意周围风吹草动。
(11)二十两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
秦霏无聊之下,又起身环顾周围,但见左右墙上悬挂画作数幅,花草虫鸟,栩栩如生,纸张微黄,前后两座书柜中,则是陈列着数不清的竹简。
秦霏没有贸然捡起那些竹简翻看,检查过周围并没有什么机关陷井,便回到秦风身边坐下,微微闭上眼,似乎打起了瞌睡。
“好了!”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秦霏忽然听见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她睁开眼,便听见中年男子的赞叹声响起。
“风公子作画,不落俗套,寓志于景,一气呵成,却又不显随意粗糙,当真天人也。”
秦风笑道,语声带点羞涩道:“掌柜的谬赞了,承蒙厚爱,拙作不污贵眼便是荣幸!”
“客气客气,风公子太过谦逊了!”中年男子连连摇头。
秦霏看着小侄儿那严肃认真模样,再想到自己对店家目的的揣测,却是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来。算了,小事而已,就不拆穿他们了,免得还让小风儿他不喜。
秦霏大大咧咧走上前去,端详一番,却见这是一幅山竹图,画的还是挺好看的,她也觉得挺有味道,但是你要她说出个东西南北,抱歉,她不好这等风花雪月,当下假做微嗔道:
“还不错,所以小风,你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来这画画了,害我在这陪你这么久,要是没有什么补偿,我可不依。”
中年男子瞧了她一眼,解释道:“这位贵人,风公子曾在我这里出售一幅画作,我家大掌柜格外喜爱,只可惜纸墨不佳,稍显遗憾。是以与风公子约好,备好文房相候,择日再为佳作。”
“佳作?”秦霏皱了皱眉,她不懂这个,微微一笑,“风公子画的这么好?可以和我讲讲么?”
“当然!”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这位贵人您且看,这数支竹株交错自然,枝干上竹叶繁茂,其叶深浅自然,浓淡适宜,叶尖微赭,端的是栩栩如生!全篇构图匀称,笔法圆劲精整,设色淡雅,最可贵的是这些碎石,贵人你瞧这竹子,这竹如此笔直,其出于坚石,而石已碎半,其竹之坚韧拔托,已溢于言表!”中年男子指着桌案上画作中的竹子,一处一处,对着秦霏解释道。
秦霏低头望着画作,一边微微颔首,一边听中年男子指点,听他说完之后,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沉吟片刻,随后微微眯着眼,压低声音问道:“那它值多少钱?”
掌柜闻言都是愣住了,秦风一声姑姑顿时叫了出来,秦霏瞧了瞧秦风,然后抬起头,右手捏成拳头来咳嗽了两声,然后放到背后,负手道:“抱歉抱歉,习惯了习惯了,一时没注意。”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掌柜的尬笑道:“实不相瞒,虽然我家大掌柜格外喜爱风公子的画作,也愿意以重金嘉之,但风公子上次来此,以其名气不闻于人婉言谢绝了。故只备了二十两作为润笔。”
“区区二十两……”秦霏面露微微不屑,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秦风满面着急之色,上前拉扯阻止自己,她却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秦风朝中年男子鞠躬一礼道:“二十两是贵方客气了,做此画作,我没费多少功夫。更何况,我当今不值一名,能得贵方大掌柜欣赏,是我荣幸!”
“风公子切末菲薄,君之画名,定有传遍江南之日。”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取出备好的木盒,展开里边丝绸包裹的一枚银锭,随后他合上木盒,连同木盒一起,用双手递给了秦风。
“江南不很太平,风公子,请将盒子收好!此盒是我家大掌柜亲手所做,还请收好。”
秦霏不屑道:“二十两银子,要是有人来抢,抢就抢了呗。”
“姑姑!”秦风急道。
秦霏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秦风红着脸向掌柜微微躬身,接过木盒,这是之前和掌柜的谈好的,中年男子连忙伸手虚扶。
“你得记住你的身份啊,小风!”秦霏见他鞠躬,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
秦风此刻顿觉脸烧心慌,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忙向掌柜的道歉道:“掌柜的,今日礼数不周,真是抱歉!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掌柜海涵!现今事情已了了,我和我姑姑便先行告退了。”
“无需如此!这位贵人说的不假,风公子,是我们怠慢了您。”掌柜的苦笑摇头道。“风公子,还有这位贵人,既然你们有事,我就不挽留了。小店无人照顾,请恕我不能远送。”
虽说不远送,待秦风起身离开后,中年男子还是将二人送出了屋外十多步。
掌柜的目送两人远去许久后,才折身回屋。
(4)青大人
而就在他相送两人离去的这段时间,却有一黑影迅如闪电,从外头闯入屋内,又于片刻之后,从他屋内闪出。
那黑影却是个黑衣人,此刻他站在屋外柳树下,目送那少女和男孩的背影远去,竟是喃喃自语道:“少主这等才情,要给大人回报一下才是。”
他凝视着两人的背影,却不知此刻屋内,掌柜的中年男子隔着门帘冷笑一声,帘内隐隐有两点绿光闪动。
“若非青大人言不可暴露身份,此番闯吾之地,吾定会教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