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雁惊寒带领白卫渊和紫琪换上了普通人家穿的便装，来到人烟稀少的宫墙下。
“雁教头，”紫琪迟疑地问道，“咱们不会是要出宫吧？”
“嘘，小子！”雁惊寒赶紧捂住紫琪的嘴，“就你话多！”
“可三殿下还未满十四岁，是不能离开雾凇宫的。”紫琪赶紧解释。
“卫渊小子，还有几个月满十四岁？”
卫渊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个月？”雁教头盘算了一下，“那就是已经十三岁十一个月了。四舍五入，你满十四岁了，可以出宫。”
紫琪神色惊愕，“这个算法不对吧？要是这样，我们为啥不走宫门？”
“他们数学不好，四舍五入直接当你们俩十岁了。”雁惊寒严肃地说道。
“可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紫琪惴惴不安。
“小子，有我在，不会出任何岔子。”雁惊寒信心满满。
“万一？”
“没有万一。”
“那，咱们到底出去做什么？”
“小子，出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还有三个时辰不到，咱们得快点。”
“可是现在……”
“去感受感受风土人情，行了吧？”
卫渊听着两人讨论，心里不由地想到：“雁教头果真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卫渊还记得，当自己年满八岁的时候，父王召来洪昌大陆声名远播的高手，让卫渊开始学习剑法。
那是卫渊第一次见到雁惊寒。
他是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喜欢穿绣着飞禽走兽的黑衣。平日里黑发披肩，只有上武场比拼时，才会将头发简单竖起——他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武场上，另外两大教头都是一身正气的习武之人，可雁惊寒看上去痞气十足，反而像个坏人。
“小子们，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学习了。”雁惊寒冲着卫渊和紫琪扬起了下巴。
卫渊无所谓地眨眨眼。
“咱们，先把规矩立起来。”雁惊寒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一，习武的功课每天必须完成。”
“如果完不成呢？”还是紫琪那时候也才八岁，正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
“紫家小子对吧。”雁惊寒对着紫琪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紫琪自以为受到表扬，不好意思地默默后脑勺。
“小子们，那就别想吃饭！别想睡觉！别想出去玩了！”雁惊寒凶悍地说道。
以后的一个月，卫渊和紫琪过上了非常辛苦的日子。卫渊平日里在武场看着世宁哥哥、皎月哥哥还有其他世家子弟打打闹闹，非常威风，没想到，到了自己这里，居然那么累那么苦。
卫渊多次怂恿紫琪叫苦连天，可雁惊寒都充耳不闻。
一直到某一天，雁惊寒在结束武术课前，告知卫渊和紫琪，次日要早一个时辰出发到武场。卫渊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
“小子，你怎么了？”雁惊寒看着卫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卫渊看着雁惊寒，昂起了头，然后理直气壮地将木剑扔到了地上。
“喂，你这个小子！什么意思？”雁惊寒厉声问道。
“雁教头，”紫琪硬着头皮走上前说道，“三殿下的意思是，咱们要撂挑子不干了。”
“什么？”
卫渊又闭上了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紫琪也闭上了眼睛，学得有模有样。
“捡起来！”
卫渊不为所动。
“再不捡起来，明天就提前两个时辰来武场！”
紫琪一听，这可不得了，立即服了软。
“三殿下，”紫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诫，“听王后娘娘殿里的小宫女说，雁教头来自百华国，那边法术横行，要是惹恼了他，可能会把咱们变成小鸟呢！”
“哼，紫琪你这个叛徒。”卫渊正在气头上，冲着紫琪愤怒地跺跺脚，阻止了他的劝说。紫琪只好在一旁继续练习武艺，躲开了。
雁惊寒不怒反笑，对卫渊说，“好你个小子，今天不捡起来就别想吃饭了！”
卫渊集凌霄宫宠爱照顾于一身，才不会理会这个来路不明的剑术老师！
他径直走向小花园，拿起最喜欢的那把小铲子挖土玩儿。雁惊寒也不气恼，就在他旁边看着他玩儿。
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卫渊觉得肚子有点饿。他照常向侍卫挥挥手，然后指指自己的肚子。侍卫立刻会意，不一会儿就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有卫渊最喜欢的卤猪蹄子。御膳房的师傅手艺高，卤水里不知道放了多少香料，卤出来的猪蹄儿总是软糯可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还有搭配得当的四荤四素，都装在精美的瓷器里。
“这是什么意思？”雁教头问道。
紫琪装成不明白的样子：“三殿下要进午膳了。”他的黑皮肤能掩盖一切羞涩，但耳朵红成一片出卖了他紧张的小情绪。
“小子，我给你说过。不捡起来，是不能吃饭的。”
“可是，三殿下不吃就浪费了。王上教育我们，要从小爱惜粮食。一米一粟，皆来之不易。”紫琪的借口找得非常好。
“谁说要浪费了？”雁惊寒瞪了瞪眼睛。
接着，在卫渊和紫琪惊讶的眼神中，雁教头风卷残云般先吃掉了自己的午膳，接着将卫渊的午膳吃得一干二净，最后紫琪的午膳也一点不剩。
“就不能留一点给我吗？”紫琪哭丧着脸。
“不能！”雁惊寒欢欢喜喜地打了一个饱嗝。
雁惊寒如此仗势欺人，紫琪只好饮泣吞声，转而向卫渊求助：“三殿下，要不然你就捡起来吧。现在还不算太晚，御膳房的师傅还能再做点饭菜给咱们吃。”
卫渊终于妥协，捡起了木剑。
紫琪庆幸：“咱们累了一上午。总算可以吃午膳了。”
“可是没有喷香喷香的卤猪蹄儿了！”卫渊伤心疾首。
此时，雁惊寒一边眯着眼剔牙，一边说道：“菜汤可以来两碗，白米饭应该是能管饱的。”
听到这话，卫渊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竟然要让两个累了一上午的小孩子吃素！？”卫渊伤心地想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喂喂喂，卫渊小子你怎么了！？”雁惊寒难得地关心人。
也许是受到卫渊情绪感染，也许是再也无法忍受雁惊寒惨绝人寰的惩罚，紫琪也忍不住哭了。
两个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雁惊寒顾此失彼，竟忙得团团转。
“哎哟我的小祖宗，别哭了好不好。”雁惊寒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卫渊哭着哭着，心里有了疑惑“这雁教头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怎么会怕我们两个小孩子哭？”
而此时，雁惊寒叹了一口气，“唉，你们一哭，我就想起了远在家乡的隔壁的妹子，我离开百华国的那一天，她哭的样子，和你们一模一样。我心疼，心疼啊！”雁惊寒竟然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明明是两个男孩因为累了一上午却没能吃上带荤的午膳而哭泣，竟然被形容成妹子，紫琪不乐意了，抽泣了几声便停止哭泣，向雁惊寒抗议道：“才不要你心疼我们，要心疼就心疼你隔壁的妹子去。”
没想到，雁惊寒又叹了一口气，“小子们，你们知道什么是命运无常吗？”
“雁教头，你说的是紫府对面的云雾沧吗？这家酒楼的腾热菜最好吃了。”紫琪吞了吞口水。
“咳咳。小子们，你们还小。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雁教头叹息道。
“懂了……”紫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我们饿了想吃肉！”
紫琪又忍不住哭了。
当天下午，雁惊寒带领卫渊和紫琪用小石子偷偷打下御花园的麻雀。
平日里，宫人闲来无事便喂麻雀打发时间，导致它们一个个体型肥硕、肉质鲜嫩，雁惊寒暗地里支起了柴火，将麻雀烤得外焦内嫩，又从御膳房偷了几把细盐和海椒粉作调味。两个孩子痛痛快快吃了个饱。
那段时间，御花园的鸟儿不见踪影，王上和其他去御花园的人都蒙在鼓里——咦，怎么近日不闻鸟儿啼？
这让卫渊和紫琪私下偷笑了好多次。
从快乐的童年时光抽身，卫渊看见雁惊寒用手拨开浓密的杂草，一个狗洞出现在围墙下。
“小子们，你们都是男子汉了，别磨磨蹭蹭的，赶紧给我爬下去！”
“真的，要钻吗？”紫琪心理上很难接受，他轻声念起了黄夫子教授的课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什么鸟语？说人话。”雁惊寒粗声粗气地。
“君子不钻狗洞。”
雁惊寒似乎没听见，率先爬入狗洞，当他爬过去的时候，传来一句话：“我要去看杂耍，吃大餐，还要买很多很多零嘴。”
卫渊早就想出宫游玩，哪听得这话，赶紧往狗洞里钻。
“紫家小子，我们走了。”雁惊寒很高兴。
“识时务者为俊杰！”紫琪只好跟上，“哎，等等我！”
卫渊和紫琪跟随着雁惊寒走过比人高的杂草，两个小的都跟随雁惊寒学习过百华国“燕子术”，身体轻盈，爬墙钻洞都少有声息，更别提穿越杂草丛了。
一路上有值守的侍卫经过，都被雁惊寒想方设法绕过去。当杂草越来越少，场地越发空旷，雁惊寒终于吐出一句，“咱们，出来了！”
面前十丈之外，是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平日里，我都是在大哥哥带领下在紫府附近活动，真正的集市还是第一次来！”紫琪雀跃不已。
只见贩夫走卒、商贾小贩吆喝着，挑子上摆放着小吃零嘴、棋牌玩具，铺面里陈列着绫罗绸缎、珠宝香料应有尽有，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三教九流，男女老幼，都在这里聚集。
人们摩肩接踵，车马川流不息。
卫渊第一次离开雾凇宫，亦是第一次来到缥缈国的集市，繁华的街景让人目不暇接。
“三殿下，这就是集市吗！？”紫琪也看呆了。
“咳咳！”雁惊寒拦住了紫琪，“咱们出了雾凇宫就是普通人了，别再殿下、教头地叫唤，会惹人笑话的。”
“紫家小子就叫大琪吧。”雁惊寒指了指紫琪，不假思索地说道，“卫渊小子就叫二渊。”
“那你呢？”紫琪好奇地问道。
“我是你们的大雁哥哥。”
紫琪和卫渊相视一笑，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大雁哥哥？你都三十了，叫叔叔还差不多。”紫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家还没结婚，不许叫叔叔。”雁教头瞪着眼，“咱们就这样说好了。我是你们的大雁哥哥，在武馆供职，你们是我兄弟的孩子们，正好带出来一起玩玩儿。”
“小子们，如果表现得好，咱们回宫前，可以专门去一趟奇珍阁，那里的稀奇玩意儿很不错。”
卫渊心里充满了期待。
“大雁哥哥，我们是要去见什么人吗？”紫琪问道。
“我的发小麻屹丘是百华国最为出名的百鸟剧团团首，他上月用云鸽传信，说是即将带着剧团来缥缈国巡演半月，让我聚聚去。”
“带上我和二渊是为何？”
“他特别强调带上和我关系最好的人去聚聚。想必，他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吧。”
三人一路前行，穿过繁华热闹的集市，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终于来到一座恢弘大气的建筑前。
这是缥缈国远近驰名的博云台，高达百尺。人们仰视它的时候，总会看见最高处有云雾缭绕，因此唤作博云台。自三十年前建起之日起，便成为缥缈国人最爱寻欢作乐的地方。缥缈国大大小小的剧团但凡有新剧上演，都会在这儿租场地进行表演。数不清乐师、舞姬在此名扬缥缈。当然，其他五国的剧团在洪昌巡演，途经缥缈国必定会来博云台露面。
今日，博云台的门口摆放着一副巨大的画轴，上面画了五颜六色的鸟儿。
卫渊从小看尽雾凇宫的金银珠宝、古董名画，自然养出了一双慧眼识珠的眼睛，他走近打量这幅画。
只见画纸中上部分是一只巨大的火红凤凰，它在飞舞、盘旋，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凌驾于其他所有鸟儿之上。孔雀、大雁、燕子、黄鹂、斑鸠、乌鸦等各种鸟儿跟随在后，这幅画最为传神的是，画轴中的每一只鸟儿都属于不同的种类，而且它们有喜怒哀乐等神态。
卫渊细看，发现所有鸟儿的每一根羽毛都是用工笔画细细勾勒的，没有个十年八载，根本无法完成这样精美的画作。
“这幅画一定出自名家，上面的鸟儿可真是栩栩如生。”卫渊不禁想道。
雁惊寒和紫琪也在看这幅画，甚至入了神。
过了半响，紫琪告诉卫渊：“咱都数好了，一共一百零一只鸟。果真是百鸟朝凤。”
而雁惊寒像遇见了多年未见的故人，一直静默着不说话，他缓缓地伸开手，当厚实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画的时候，被周围的侍从打断了。
“这位客官，您怕是第一次见《百鸟朝凤图》吧？咱们这画可是出自百华国宫廷画师之手，是凤王专门赏赐给咱们团首的。今日放在这儿给你们缥缈国人看，可不是给摸的。您这手要是摸上去，就给弄脏了坏了。您赔不起，咱也没法交代。”
雁惊寒赶紧收回了手，竟是一脸的歉意。
“不碰就不碰，雁教头又不是故意的，这说话的侍从真是阴阳怪气！”卫渊皱眉。
卫渊向来被雾凇宫的人们捧在手心里，甚至比唯一的小王女听溦还受人们保护，性子自然骄纵，他跺了跺脚。
紫琪本身也是个冲动的少年。见卫渊发了火，立即上去嚷嚷：“咱不是还没碰上去吗？再说弄坏了又怎样，咱们又不是赔不起。就你这破画，咱家里多的去了！”
青衣侍从翻了个白眼抱手道：“就凭你们？这一身旧衣裳，啧啧啧。”
“狗眼看人低！”紫琪更是生气。
卫渊挽起了袖子，紫琪举起了拳头，两个少年正要上前将侍从教训一顿，却被雁惊寒拦下。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雁惊寒平静地说道。
“大雁哥哥！”紫琪大声说道，“明明是他……”
“大琪，咱们还要去找麻屹丘呢，别耽误了时辰。”雁惊寒说道，他又转向青衣侍从，“我要找你们团首。”
“找团首也没用，就是不给碰。”青衣侍从非常傲慢。
雁惊寒也不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只见封面有一根纯黑的羽毛，和抽象的麻雀图腾。
“这是麻屹丘的邀请函。你们看看吧。”
青衣侍从赶紧接过，又同身边的伙伴仔仔细细看了看信件，当他们确认好笔迹的时候，像变脸一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麻团首的朋友，失敬失敬。”青衣侍从笑得格外谄媚，“小六，赶紧带他们去找团首。”
“哼！”紫琪嗤之以鼻。
只见博云台后门周围拉起了帷幕，牛车马车都赶在一边，数十个大箱子摆放在旁边，里面有戏服道具，丝绸彩带，烟花爆竹，丝竹管弦，还有好多七零八碎的玩意儿。
来来往往的百鸟团成员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俊男美女，他们年龄大多只有十六七岁。年长的侍从们身着印有暗纹的青衣，也都未超过而立之年。
雁惊寒随便叫住一个头上装饰白色羽毛的少年，问道：“阁下，请问麻屹丘在哪里？”
少年的睫毛十分浓密，眼睛是褐色的，非常漂亮。他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不远处的黑色屏风。
“臭小子，居然躲在后面。”雁惊寒笑骂道。
少年打量着雁惊寒，“想必，阁下就是麻团首口中的那位了。”
少年故作思索的样子，“麻团首曾在醉酒后说过，他有一位发小，小时候喜尿裤子，长大后成为习武之人，现在在缥缈国……”
他的声音像银铃一样悦耳，雁惊寒的黑脸却红了一下。
“臭小子，真他妈不厚道……”雁惊寒骂道。
少年捂住一笑，跑走的时候喊道，“麻团首，您的朋友来了！”
银屏风后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同雁惊寒一样，他也是黑发披肩。微风吹过，发丝微微浮动，颇有飘逸之感。
“大雁，好久不见。”男子朗声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