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奇妙又神性的状态,让我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时间越走越慢,几乎凝固,在某个瞬间,我仿佛看见自己成为了一棵树。
正如同蓝天之下,所有的树木一样,它们疯狂地吸收有毒有害的二氧化碳,再释放出令人轻松愉悦的氧气。
一棵树,或许无足轻重,可是当树木汇聚成森林,就影响了整个地球的生态。
我或许明白了自己存在、又遭受苦难的意义。恍惚中,有些似是而非的觉悟。我透过某个窗口不经意的张望,却重新遇见了自己,在那郁郁森林里,一棵看似独自生长中的乔木。
继而回到现实,我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想法。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寻找下一个“打工皇帝”,寻找到下一个需要我的能量的人。
我像是追索着什么,又像是想要去印证什么。
如果我能以这种光荣的正能量,抚慰一个孤独寂寞的人,唤醒一颗迷失在黑夜的心。那我愿意一直这样做下去,我坚信,在这条路上,我还可以做的更多。
我的一点稚嫩,掺杂着些许善意的童心,或许对这位寂寞的“打工皇帝”有所帮助,或许又没有。这就像我曾经在某本科学杂志里看到的一个量子力学理论,叫做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子之前,没有人知道结果是往哪种可能坍塌。
那么,一件你认定有意义,但或许没有结果的事情,还做吗?
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也许你也可以一秒钟之内就给出自己答案,却又为这一秒钟沉思。
我们正是在这种与外界的冲突,与自我的冲突中成长。
最终又在成长中收获心灵超脱的快乐。
这和从前追逐夕阳的单纯快乐是不一样的,那些快乐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风里蔓延而来的,轻浮而缥缈。可现在,我切实地感觉到内心深处的震动,有一颗种子,正从黑暗的地底迸发出来,露出芽儿。
这是无疑是一次心灵的蜕变,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收获成长的喜悦。
这时,我已经回到了家中。没多久,窗外豆大的雨点顷刻间就泼撒下来,胡乱地拍打着窗户玻璃。在经过一阵急促而短暂的欢愉之后,我陪着这空荡的房间一起沉默着。
我用手枕着脑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在脑海中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重新回想了一遍。
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变幻着,有时憨笑,有时凝重。
在一片光影朦胧之间,我脑海里的画面千回百转……
最终,很无厘头的,回到前几天那个阳光一线天的树林里。
画面陡然定格,我思绪的焦点仿佛找到了终极目标,全都汇聚到那个躺在树林里垂钓的孩子身上,落在他那双孤独又澄澈的眼神里。
阿哈?王小哈?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想到他呢?
我为什么总觉得他也是一个非常孤独,甚至是一个比我更加孤独的人呢?
我究竟是基于何种理由,才有这样的想法?我甚至一厢情愿地觉得,我也许可以帮帮他。
仅仅是凭着感觉么?
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不是么?毕竟我和王小哈之间只有过一面之缘,我还不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和我的交集,或许仅限那几颗青涩的莲子和菱角,以及他要跟我拜把子,却又被我拒绝了这件事吧!
而我对他的了解,也只在街坊邻居们偶尔谈及的只言片语中获取到的一些信息——他是个苦命的孩子,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这一点,小镇上的人都知道。
卖菜的朱三婶总是一遍一遍地念叨:“哎!阿哈,真是个苦哈哈哟……”
年纪大了真是伤脑筋,她好像只会说这句话。
而那些结伴下船买烟的老渔民,有时候倒是会说起一些关于阿哈的养父——老王的事迹。不过,他们大多时的语气竟然是谩骂和嘲笑为主,“哼哼,老王,他娘的,这个狗日的东西,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十宗罪让他一个人凑齐了。他这辈子干过唯一的好事,恐怕就是把这个小哈哈救下了。本来指着小哈哈以后给他养老送终,过几天好日子,可惜小的还没长大,老家伙就先死球了。”
“老家伙八几年的时候就在江上跑船了,年轻时叫他小王,年纪大了叫老王,哪个晓得这个王八蛋真名叫什么哩!只知道他赌钱、推牌九的时候,都是直接50块打头,不论输赢,每次只玩一把。所以大家就给他取了个雅号,叫王梭哈。赢钱的时候叫赌神王润发,输钱的时候叫瘟神王梭哈。”
镇上的刘书记在街上见到阿哈,总会停下脚步,等他跑过来,然后摸摸他枯黄的头发,俯下身子问道,“吃过饭了吗?吃的什么?吃饱了吗?”
听说这个好心的书记去年想要收养阿哈,可是他老婆闹着要上吊,说什么也不同意,只能作罢。
还有个更稀奇的事情,据吴良贵说,经常看见路口小超市那个几乎连五毛钱都要打个算盘的吝啬鬼二大爷,有事儿没事儿会往阿哈的口袋里塞一把水果糖,不要都不行,就跟个爱好似的。有时,甚至会往他的怀里塞一些香皂、花露水、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
真是癞蛤蟆长毛,奇了怪了。
我再也难以抑制自己好奇心,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论和零碎的信息,让我愈发地想要完整地去了解阿哈这个人。
对他的遭遇,我着实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于是「霸天绝地嗷嗷军团」对他的一系列群起而攻之的行为,我更加地不认同了,这和欺负弱小有什么分别呢?
这样想的话,还好那天我躲在草丛里没参与。果然,这样的高瞻远瞩,越发彰显了我远超同龄人的判断力。
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会把我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毕竟我还是「霸天绝地嗷嗷军团」的一员。
我不免有些懊恼,这坤哥他们与阿哈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就不能世界和平,好好相处吗?
我曾经问过狗头军师,“咱们为什么一定要要对付阿哈呢?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起初吴良贵摆摆手,脸上一副不厌其烦的神情,表示懒得说。
可是我一再追问,他被我搞得没办法,才缓缓说道,“可怜是可怜……不过,也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哎,这里面的故事太多,说也说不清……反正啊,阿哈这小子已经跟咱们对着干好几年了。他鬼得很,咱们跟他是谁也没讨到谁的便宜。久而久之,新仇旧恨加一起,双倍恩怨,注定要成的冤家。”
我摇摇头,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
吴良贵“啧”了一声,挑着眉毛问我,“怎么?不明白?看过武侠小说没?在那些要报仇的人心里啊,只有干不掉的仇人才是最可恨的,真要把仇人干掉了,指不定在他死后还会原谅他。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么?”
这是歪理,可我偏偏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
随后我又问遍了这个小军团里,除了坤哥以外的所有人。二狗、烧饼、小四川、广东仔……他们没有人能说出阿哈到底犯了什么错,也都忘了最初为什么要对付他。反正就是跟着坤哥走,坤哥仿佛就是那梁山泊上的及时雨,坤哥仿佛就是铜锣湾的扛把子,坤哥就是顶天立地的大哥大。
我的内心悄然地质疑着……
不知不觉,我个人的立场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开始向阿哈倾斜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是得提醒自己注意些,不能表现出来什么多余的情绪。否则依着坤哥这个二五八万的愣头青,万一哪天脑子一热,把我当做投诚阿哈的叛徒,那我不就惨了?
我可没有王小哈腰里那个唬人的弹弓。到时候被吊在树上,坤哥拿着鞭子抽的,恐怕就变成我这个倒霉蛋了,想想都可怕。
不过,我心里始终有一些类似使命感之类的东西吧!
我觉得,如果下次再遇见他,没准儿我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虽然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弹弓,看上去有些蛮化的攻击性,像只野刺猬一样。可是一个人的本质,未必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我想想自己,再想想他,这只刺猬连妈妈都没有啊,他这样一个人……
难道不正是需要我这样睿智的救世主去搭救一下么……
这一刻,我好像彻底忘了自己曾经在那位小太爷的弹弓下面瑟瑟发抖,怕他打我蛋蛋的怂瓜样子。像是完全把自己和阿哈的位置翻转过来了,着实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