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紧抿着唇，他感觉到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此刻爆发。
他在水镜外面看到了所有，所有的一切。敖音剥龙鳞、斩龙鳍、抽龙筋。他全部都看见了。
她把命送出来，在水镜里，在一个不知真假的梦里！
傻不傻？
偏偏她一意孤行，不思后果！
值不值？
因为他受过了剖腹断臂、剜肠剔骨的痛，所以她就用剥龙鳞、斩龙鳍、抽龙筋来抵！
……疼不疼？
哪吒放下敖音，抬起手，轻轻覆在她的脸颊上。
他说——
“真傻。”
“不值。”
“很疼。”
“敖音，那些前尘往事都与你无关。那是我的罪、我的孽、我的命。”他看着她的面容，面无表情的脸上升起悲伤之色。“我又……何德何能？”
哪吒撤下手，低下头。额头正好抵着敖音的额头，他目光真挚，语句诚恳：“也许注定了有些债还不清。醒来吧，以后……我都陪着你。”
千年前的因，千年后的果。他与东海的恩怨已经尘封，他与敖音的情缘才刚开始。
兜兜转转，是命是缘都躲不掉。
–
敖音醒过来的时候，是夜里。耳边还能听见屋外虫鸣，夜风吹叶飒飒作响。
她刚一抬起手，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动手摸了摸，似乎是一个人的脑袋。
敖音还迷糊的脑袋立刻清醒过来，她撑起身子。床边趴着一个人，不过此刻那人也已经醒了。
两双眼碰上，一个惊讶，一个惊喜。
“你怎么在这儿？”
“你醒了？”
两人同时开口。
敖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明明在梦里她都死了，结果醒过来她还活的好好的。那……那她做的那些事不都白费了？！
“怎么会这样……”她皱眉小声说。
哪吒耳力很好，当然听见了。他也猜到了敖音的反应，忍不住唇角翘起弧度：“那水镜只是虚幻的梦境，不会改变事实。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逆转时间的方法，那这个世界岂不就崩塌了？”
敖音抬头正欲反驳，措不及防被他的微笑惊住了。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
哪吒蹙眉问：“我怎么？”
“你笑了！”无怪乎敖音觉得惊讶，自从哪吒红莲重塑以后，他就没有了情绪，自然而然没了表情，也从没有谁见过他的笑。
敖音认识哪吒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他的笑。
哪吒一怔，他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笑了吗？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但是……笑起来的感觉似乎也不坏。
于是乎他的笑容愈深，“敖音，以后别一个人乱跑了。”
敖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岔开话题，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毫不犹疑：“因为，我会担心你的。”
敖音整个人都傻了。这是她一直想听，却一直不敢相信会成为事实的。所以，她说话时都结巴了：“你……你说……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敖音向来给人的感觉都是冷冷的，高高在上。她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反应多么的呆傻。
哪吒的眼里都是温柔，声音也是柔和，“你没听错，我说的是，我会担心你的。”
她眨动了一下眼睫，嘴还微微张着，还是呆滞。似乎大脑里寻觅不出一个理由来印证哪吒刚说的话。
为什么呢？她想不通。
哪吒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这个动作让敖音立刻惊醒，但是她没抽回自己的手。
“敖音，以后……我都会陪着你。”他抬眸，深深望着她的双瞳，“永远，永远。”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思被她小心翼翼藏着，她从来不敢说，生怕得到让自己心碎的答案。他怎么会……
“敖音，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你做的一切，我其实都无以为报。但是……你让我认识到一件事。”他一字一句都无比真挚诚恳，“除你之外，没有其他人。”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追随着敖音到云和山来？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担忧她的安危等到现在？
就算看到水镜的一切，他所有情感的爆发也都是有前提的。前提是……那个人是敖音，不是其他人。
或许是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不过他没发现而已。而现在是个契机，让他发现了。
思及到此，他对着敖音问了一句话：“我可以……永远陪着你吗？”
敖音的眼中不知何时涌上热泪，心心念念的事，思思慕慕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她点头，眼泪就从眼里溢出来，哽咽着说：“当然。”
哪吒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莫哭。”
二人正互诉衷情时，云和殿门踏进来了人。
红衣的大妖怪已经踏进来了，脚步顿住，“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敖音脸上窘迫，不自觉脸红。
哪吒但是神色坦然，不卑不亢。
般若轻笑：“我忘了告诉龙女，水镜如梦，镜花水月一场，并非实际。”
敖音撇了撇嘴，昂起头，“我已经知道了。”
“看来，你执念已成，夙愿已断。”般若的眼里是看小辈的那种和蔼，“如此便好。”
未等那二人开口，般若继续道：“太阳刚升起，如今云和山的景色是世间难求的。不去看看吗？”
哪吒回过头，道：“我们走吧。”
他扶着敖音起身，然后一直用手揽着敖音的肩头。走到般若身前时，他浅浅一笑：“叨扰大妖怪数日，实在是不好意思。”
大妖怪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现世安稳，该求个岁月静好。”
哪吒微微躬身，随后携着敖音一同下山。
般若站在云和殿的殿门口，看着他们二人相随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旭日东升，阳光遍地，镀了他们周身一层。
纷扰的过去已经是过去，流年早已成为曾经，现世安稳，自是应该求个岁月静好。
–
朝云浮海，日暮归山，悠悠千里，浩浩沧海。①
行怀本心，前路未迷，迢迢万里，漠漠寒山。
溟色陈塘，鳞色波涛，何处归程，归来应由。——《妖缘集·望海潮》
——
注释：
①参考自《别诗》应玚(魏晋)
朝云浮四海，日暮归故山。
行役怀旧土，悲思不能言。
悠悠涉千里，未知何时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