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教被称为魔教,除了因为他们善于妖言惑众,蛊惑人们加入其中忠心不二之外,还因为他们的修炼路子跟其他宗门大相径庭。
寻常修行者以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通过自身奇经八脉融入神识,以强化自身元神。在他们眼中,肉身不过只是一个容器,但在长生教眼中,则是完全不同。
长生教的修行法门唤作“黄芽经”,其之所以被归为邪道,是因为他们直接用天地灵气锤炼肉身。这种功法异常强大,同品之间一对一较量,正道宗门弟子几乎必败无疑。
若单论威力,黄芽经本能让魔教本该横扫天下,但这强大的功法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极难入门。
长生教里,家里若有能感应天地灵气的修行苗子,都会被送上长生教总坛永乐山,在那里接受黄芽经功法的试炼。
这是一个极端痛苦的过程,试炼会彻底改造孩子们的形体,让他们能够容纳黄芽经庞大的能量。只有大约三成的孩子能够撑过这个试炼,至于那其余的七成孩子灵根被废,沦为凡夫俗子。
因此,当陶唐侯登高一呼,率领天下修行宗门围攻永乐山时,寡不敌众的长生教负隅顽抗了数个月,最终还是被攻陷收场,而教主李神霄与陶唐侯苦战三日三夜,最终落败。
据说李神霄的身体坚如金石,任你哪种神兵利器,都休想伤他分毫。幸亏陶唐侯老仙人灵法玄妙,找准机会伤其元神,让李神霄功法失控,才勉强胜了这一仗。
所以,当余三元的思绪从那温柔的牵挂与狂怒的仇恨中暂时离开的时候,他注视着眼前这个神秘的人物,脑子里转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人会不会没有疯,他真的是李神霄?”
余三元亲身体会过这黑域破坏肉身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大,而那神秘人不仅丝毫无损,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在这股力量的威压下谈笑自若,古往今来恐怕真的只有李神霄那个大魔头,肉身力量强到这种地步。
“你在想什么?”那人看到余三元那出神的表情,含笑问道。
“我……我在想,即便你不是李神霄,也是个得道高人。”余三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口。
“我被很多人拍过马屁,你应该是其中拍得最差的一个。”那人似乎觉得余三元很有趣,甚至还有心情说笑,“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自己的事情?”余三元不解,“为什么?”
“你看看我们周围,”那人一挥手,像是为别人介绍火光中那静谧的黑暗一样,“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不得不说他说得很有说服力,余三元答道:“如果前辈不嫌无聊的话,我当然可以将我的身世说与你听。”
“小朋友,不必担心,我当然知道无聊。”那人摆了摆手,“你才十八岁就进来了,经历过的人生还太短了,能遇到什么大事。”
“前辈此言差矣,”余三元听了这话,又想到了那封告密信,但还是克制住了情绪,平静地说道。“光是我进来此处,就已经比常人一辈子所经历的所有噩梦加起来还要可怕了。”
“你真的对此事毫无头绪吗?”那人看着余三元眼中那藏不住的怨恨,轻声问道。自余三元进入黑域以来,他一直在暗处里观察,从这年轻人那可怜的恳求与恶毒的咒骂里,他不难看出余三元真的无辜。
“没有,我被人一路送到这里,没有任何机会为自己辩护,”余三元言语之间十分沮丧,他至今还在后悔为何不找机会在白狼手里逃掉,“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那就让我来听听你的故事吧。”那人负手站定,对余三元认真说道,“没准我能帮你发现点什么。”
余三元点了点头,开始讲自己的身世。如那神秘人所说,他的经历的确乏善可陈,山下农家出身,有个青梅足马的姑娘,上巨剑山拜师修行,等等。
没多久他就讲到了自己奉师门之命,与师兄弟一起下山到南方斩杀巨蟒的事情。讲到那为救百姓仗义出手,但被巨蟒重伤的魔教中人时,那一直沉默听他说话的神秘人终于开口打断。
“你看见那长生教弟子出手了吗?”他问道。
“不曾看见。”
“那你知道他实力如何吗?”
“他曾伤着了巨蟒,看那巨蟒的伤口,晚辈估计最多三品巅峰。”
“这就奇了。”那神秘人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这黄芽经三品杀不了这巨蟒倒也罢了,怎么还能被这巨蟒给杀了?”
他又追问道:“那人服饰如何?”
“那人不似其他修行者般衣冠整齐,赤脚散发,身着一件粗布衣。”
“这也的确是我教中人服饰,怎会如此?”那神秘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然后呢?”
余三元于是继续讲了下去,讲他们几师兄弟如何击杀巨蟒;那长生教中人如何把那封封上火印的信交给他,让他送到风雷宗;他听闻师叔死讯后如何狂奔回山后突破浮图关;他如何与汤小谷提亲,如何举行婚宴;白狼如何捉走了他,他如何被带到房间审问,又如何来到了黑域里。
讲到自己到黑域之后,他便停了下来,因为后面的事情眼前这位不知身份的人已经知道了。
那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后,抬头看向余三元,问道:“你想我帮你揪出幕后黑手吗?”
“什……”余三元听他这么说,大喜过望,赶紧答道,“当然!这个当然了!前辈如果你能帮我,就是我最大的恩人!”
“不必如此急着回答我。”那人看着余三元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如今只剩一副元神,之所以没有烟消云散,全因这黑域将你禁锢于此。换句话说,且不论你能不能出去,就算你出去了,也只得形神俱灭这一个下场。”
顿了顿,他又说道:“知道仇人是谁但报不了仇,可能更让你痛苦,你再好好想想吧。”
余三元虽然早已隐隐猜到自己的处境,但一时间听到别人肯定了自己最惧怕的猜想,还是有点难以接受,面露痛苦之色。
那人并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他深知在绝望面前,任何安慰的话其实都是废话。他静静地看着余三元,等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即便我已无力报仇,我也要知道他们是谁。”出乎意料之外地,他等了没多久,余三元就朝他拱手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连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如何甘心?”
“我明白了。”那人看着余三元坚定的目光,点了点头后,问了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你相信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我本来还相信人性本善,但如今……”余三元话只说了一半,但是言下之意很清楚。
“我相信大部分人类的天性是不想行恶,但天性终究只是天性,”那人昂首挺胸,朗声说道,“我们的智慧远超其他动物,但这智慧也让我们产生了欲望,而欲望会将我们导向罪恶。”
他瞥了一眼余三元,看对方一脸专注地听着自己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数百年前自己对教众演说时候的情景。
“但欲望也能帮我们找到罪恶,不论何种坏事,如果我们想要揪出那作恶之人,最好的方法,”他看向余三元,继续说道,“就是先去找出那件坏事对谁最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