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陷入疯狂的人,断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疯狂。
知道自己已经疯狂,说明他还保留着几分理智。
只不过他自己摒弃了这剩下为数不多的理智罢了。
黑域里陷入了一片让人难受的死寂。李神霄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身前三尺的无尽黑暗。余三元知道他回忆起妻儿被杀,沉浸在悲痛当中,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也就不多此一举,索性跟着他一同沉默。
过了许久,李神霄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沙哑:“你曾跟我说,你那巨剑山师叔死时,让你一时激动,冲破了浮屠关,登上七品?”
余三元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答道:“不错,那日我肆意悲痛,回过神来,已经登上了七品。”
“我与你的情况相似。”李神霄淡淡地说道。
余三元瞪直了眼,真人境界的李神霄说与自己一样,那岂不是……破境登上了传说中的第十一品?
“我那时已是真人境巅峰,激愤之下,短暂进入了那无上境界,只是摇摇欲坠,不能持续。”这份经历理应是让天下修行者人人趋之若鹜的事情,但李神霄嘴里说出来只有冷漠,“就好像是贼老天知道自己对我实在有所亏欠,或是想要可怜可怜我,就把这份力量借给我一样。”
“我知道这份境界时日无多,于是,我强行压制了理智。”
“开始杀人。”李神霄眼皮也不抬一下,如同在说什么闲话家常。
“当日那什么‘诛邪大会’,设在了慈湖湖边,一共十七个宗门到场,共三百六十二人。”
“我抱起小九和湛卢的遗体,将他们沉入慈湖当中,免得他们看见我那疯相。”
“这诛邪大会里,领头的是昆吾宗宗主孟劳,在当时是个大名鼎鼎的真人境高手,尤其擅于用刀。”
“这场间蝼蚁当中,就数他修为最高,也是他亲自动手杀我妻儿。”
“他既擅长用刀,我便五指并拢,以掌作刀,与他比刀。”
“刚一照面,我举手竖劈,他横刀挡架,然后他的刀与右臂右腿如同豆腐一般,被我的手刀斩断。”
“他一脸冷汗,嘴巴张得很大,大概是在喊痛。”
“见我向他逼近,又面露哀求之色,嘴巴哆哆嗦嗦地动个不停,似乎是在求我饶他性命。”
“但我此时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不过就算听见了,估计也不会理他。”
“他的刀名为昆吾刀,是他宗门代代相传的神兵。我见此刀陪了他大半辈子,想必他死去时会不舍得,便把刀刃折碎了,一片片塞进他喉咙里,让他吞下。”
“刀刃才喂到一半,他便死了。”
“其他人见我如同屠狗一般杀掉了个真人境高手,一片慌乱,四散逃跑。”
“但我早已布下法阵,这慈湖河畔方圆半里地,这三百六十二人,一个都出不去。”
“众人见逃不出去,便纷纷抽出兵刃,打算围攻于我。”
“这样更好,毕竟一个个追逐,未免有点浪费时间。”
“最先对上的另外一个真人境,这人我也认识,是摘星门掌门何修平,擅使腿法。他以腿法攻我,我便抓住他双脚脚腕,将他撕成两半。”
“然后是擅使刚猛拳法,人称铁臂三郎的九品高手秦朗。他既生得一双好铁臂,我便将他胳膊整根扯了下来,如同使那铁锤一般,抡圆了砸碎他的脑袋。”
“再来是两个使剑的老匹夫,身穿长袍,长得清瘦之极,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人我不认识,想必是哪个宗门暗中供养的长老。他俩合作无间,一人出剑疾如闪电,寒星点点,一人大开大阖,迟缓雄浑。此两人居是九品,剑法造诣极高,加上这阴阳互济的高明剑阵,纵然是真人境高手也很难再他们手下全身而退。”
“我见这剑法不错,便出手夺了他们手中的剑,双手双剑使出刚刚学回来的剑阵,在他们身上刺出十来个透明窟窿。”
李神霄语气平淡地说着那天的情景,那慈湖边上的那三百六十二人,长什么样,使什么招式兵刃,他又是怎么杀死他们的,每一个他都说得很详尽。
“最后一个,看衣装打扮该是金顶宗的弟子,他生得矮小,容貌也是丑陋,偏偏跟湛卢一样,长了一对好眸子,我便将那双眼珠子挖出来捏碎,再拧断他的脖子。”
余三元既是心中骇然,又有点同情老师,过了数百年,他依然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必经常会回想起来这一生中最大的噩梦。
“慈湖向来清澈,水质极好,但我把人都杀光之后,慈湖的水也被这群畜生的血染成了红色。”
“天空不知何时也下起了小雨,我看着那赤红色的湖水被雨点激起阵阵涟漪,脑子却依然是一片空白,听不见任何声音。”
“其实我知道,这场杀戮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把人杀光了,小九和湛卢也不会回来。”
“但他们俩死了,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既然都是没有意义,那便不必再想有没有意义了。”
“于是我便出发往那十七个宗门去,马不停蹄地继续杀人。”
“我双脚停留之处,每座山都被我杀得鸡犬不留。”
“杀到后来,我已经不记得是在杀什么人了。”
“那十七个宗门,早就被我杀光了,我还依然没有停下来。”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是渴望看到鲜血。”
“不知道在我杀了多少人之后,我终于恍恍惚惚地回到永乐山。”
“从头发到脚底,浑身猩红的我站在山门之下,看到了将永乐山团团围住的修行者。”
“天下宗门联合起来,共同围剿长生教。”
“他们看到我之后,一脸激愤,咬牙切齿,然后纷纷开始张大嘴巴。”
“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不过想来大概都是些什么消灭魔教,诛杀魔头之类的话。”
“我不想理会他们在喊什么,既然来了,不管是一万人,还是十万人,我便一视同仁,把他们全都杀光便是了。”
“正在此时,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灌入了我的耳朵,我在一片空白之中,听见有人在喊:‘李神霄!你在干什么!’”
“从小到大,这把声音的主人都只会叫我师弟或者义弟,只有在极生气的时候,他才会喊我的全名。”
“我转过头去,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人群恭恭敬敬地分开两边,一个身穿灰旧长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胸膛起伏,脸色涨红,目光愤怒地盯着我,面两边的虬髯似乎要炸了开来。”
“只是恐怕此间万人,只有我能察觉到他眉宇之间那一丝关切。”
“我张了张嘴,但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在心中默念道。”
“义兄,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