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二十年,皇城,皓澜殿。
南帝高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台阶下瑟瑟发抖的婢女讲述着什么。直到婢女说完,他才微微波动一下眼神,随即恢复古井无波的神情。
“陛下”井公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南帝,内心揣测着自家陛下在想些什么,“这事关乎到后宫的名声,还有皇家尊严......”
南帝轻飘飘地撇了他一眼:“朕知道。”他手指轻轻扣击在桌面上,思考这怎么掩盖这个丑闻,他慢慢说道:“菁妃刚刚诞下皇子,因为皇子先天不足夭折,伤心过度,朕念其陪伴朕多年,劳苦功高,着禁军统领萧广谢护送至永安宫养病。”南帝看了一眼台阶下畏畏缩缩的婢女,露出厌恶之色,“至于此奴才......在菁妃安胎药内下毒导致皇子夭折,诛九族。”
井公公心里一紧,陛下看来是动了怒,连同知晓这个丑闻的人周围的一切都要抹去,赶紧撇着眼色,摆手让护卫把不断求饶的婢女拖出殿外,“那穆王殿下那儿怎么解释......”
南帝面皮抖动了一下,随即冷冷道:“他会理解朕的,若他问起,就说他母亲不舒服,要养病。至于那个孩子,你自己去处理吧。”
井公公打了一个寒战,他一想到自己要扼杀一个刚刚出生的小生命,心脏就不停地跳,奈何皇命难违,在宫里,陪着南帝三十几年,他见过太多不见腥风血雨的杀戮,他慢慢地低下头:“奴才遵旨。”
南朝三十一年,南帝下旨于凉州举行会武,征召高手参与四朝比武,一时江湖沸腾。
小武馆内的孩子们激动不已,虽然自己不能参加这等盛事,却能观摩天下高手过招,原本的早课顿时成了孩子们的聊天时间,除去角落的一个瘦削少年,他靠墙蜷缩着,低着头,显得格格不入。直到熟悉的味道靠近他,他才抬起头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冲他微笑的女孩。
“临渊哥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比武好不好?”少女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恳求着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看着少女喜悦的双眼眯起来,发丝垂动,不由伸手替她捋开,指尖触碰到少女光滑的额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立马收回手。他神色淡淡,好像刚刚的不由自主并没有发生:“课后我在门口等你。”
少女惊喜不已,在少年的眼中好似灼灼火焰:“就这么说定啦。”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走向演武场。
“你最好离安宁远一点。”少年听到来着不善的声音,他自然知道是武馆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屁孩,至少在他看来,就是个爱争风吃醋的小屁孩。
来者见少年没有回应,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在武馆里,除了馆主的女儿苏安宁,还没有敢不回他的话,他本想教育教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配得上安宁吧,也不看看你那个恶心的左眼,你就是个不祥之人,何必给安宁带来灾祸呢?”
“至少,安宁这个名字谁允许你叫了?”少年终于说话了,“我自然配不上她,但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配得上她?”
少年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苏安宁的爱慕者:“你真可怜,赵有闻。”
赵有闻没想到少年会如此强势地质问他,他不由有些心虚,对上少年冷冷的目光,以及那只鲜红瞳孔,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恐惧。赵有闻被盯得毛骨悚然,好像看见红色瞳孔泛着妖异的光,惊恐地看着少年,吓得狠话也说不出来,扭头仓皇而逃。
少年厌恶地看了眼逃离的赵有闻,随即眼神阴冷,指尖轻轻拂过左眼眼角,正是这个红色瞳孔的左眼,害得他被父母抛弃,被同龄人嫌弃,被周围人看做不祥之人,他真想把眼珠挖出来,宁愿做个独眼残废,也不要这只让人畏惧的左眼。
“临渊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要做独眼哥哥嘛。”少年想起与苏安宁第一次见面时,他被所有人辱骂,屈辱的他只想挖出他那罪魁祸首的左眼,少女拉住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说出这句话。第一次有人说他好看,第一次有人不畏惧他的左眼,甚至不怕被他招来祸患,把他当成朋友一样。
“姬临渊,你来我这一下。”馆主的声音把他从回忆拉回现实,姬临渊走到他跟前,馆主一直对他照顾有嘉,甚至为他找人要治好他的左眼,只是他的左眼天生如此,没有解决的办法。
“临渊,你叔叔来了,他想让你回去。”姬临渊一下子愣住了,意识到馆主并没有在开玩笑,脸色顿时煞白,他好不容易度过了一年的美好,现在要让他回那个充斥着魑魅魍魉的地狱。
馆主看着姬临渊惨白的脸色,不由有些不忍,他一直把姬临渊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单初那个人把他送来时,他就看出这个孩子身上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好不容易让这个孩子敞开心扉,却又要让他回到那个地方。
“我不要临渊哥哥走。”苏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两眼泪汪汪地拉着父亲的衣角,看见父亲躲躲闪闪着她的目光,她只好去拉姬临渊的衣袖:“临渊哥哥,我舍不得你。”
临渊看着少女带着婴儿肥的脸庞满是泪水,软软的哭腔早已将他的心填满,他真的很想留在这片美好里。
只是,如果他不回去,他的变态叔叔大概会毁了这里吧,想着,他扯开苏安宁的小手:“燕叔,我在这里多谢您的照顾,我想,我应该会去看看我叔叔了。”
苏安宁两眼汪汪,看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舍。他心里一软,好言安慰着:“我太久没回去,我也想看到我叔叔。”
“真的吗?”少女想着她的临渊哥哥确实好久没回去了,只好点点头:“那好吧。”
苏馆主眼神晦暗,他自然知道姬临渊是一点也不想回去,更不想见到那个所谓的叔叔,只是那个人虽然与他是故交,但他也不好强留人。
好言哄走苏安宁,苏馆主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临渊啊,要是你不想回去,留在这也行。”
姬临渊看出来苏馆主是想保住他,他若是真说了不想回去,眼前的男人真的会为了他和他叔叔翻脸,他心里酸涩不已:“没事的,我确实该回去了。”
苏馆主摸了摸他的头:“你叔叔让你下午就回去,看样子很急,我本来想多留你几天。”
姬临渊其实很满足这一切,哪怕美好只有一年,但在这一年里,他把这一切都刻在回忆里,哪怕未来的路再阴暗,再坎坷,至少,他可以回忆起这些美好。
“我陪安宁看完比武就走吧。”姬临渊害怕自己会产生眷留之情,决定和苏安宁好好告别之后,只身离开。
苏安宁拉着姬临渊的手,得知姬临渊下午就要离开,眼里又开始蓄满泪水。
姬临渊用衣袖轻轻擦去少女的泪痕:“怕什么,以后又不是不能再见面。”
“可我还是舍不得。”
姬临渊听到少女撒娇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瞬间酥软,唇角也不由愉悦的翘起:“放心,等你能够自己闯荡江湖了,你就来找我,我也找你,看谁先找到谁。”等到他能在江湖里独当一面时,他要去找她,保护她,宠溺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如此看来,他还是不得不回去了,只有回去,他才能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这个傻丫头。
比武很快就开始了,只是第一天,就已经出现了各大高手,有些不知名的江湖游侠甚至打败了江湖有名的高手。姬临渊拉着苏安宁的小手,在人堆里找着一个看比武的视野开阔的好地方。
“果然江湖里藏龙卧虎。”姬临渊身子一僵,这个懒散的声音他已经一年没听见了,只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一阵一阵地涌来。
身边的男人轻轻地笑了笑:“家里边你也该接手了,只是要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男人收起折扇,一下一下地拍着手掌,敲在了姬临渊的心上。
“叔叔说的是。”姬临渊感觉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害怕这个叔叔对苏安宁做些什么。
“小姑娘很可爱,我不会下手的。”男人轻声道,“苏馆主可是跟着一路了。”
姬临渊顿时心安,馆主在,苏安宁就暂时没有危险,那么他就没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只是一年来,再次见到这个男人,他还是会不寒而栗。
“我等你。”男人将折扇递给他,“该留的不该留的,你应该知道,我在老地方,看看你有没有进益。”说完,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姬临渊看着他离去,难掩畏惧与痛恨,一时手有些发紧。
“临渊哥哥,你怎么了?”苏安宁完全没有察觉到刚刚身边发生了什么。
姬临渊回头看见苏馆主正关切地看着他,他暗沉下心,他是该做出决断了,他拉着苏安宁,后者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将自己贴身的匕首放到苏安宁手中:“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它来保护你。”
苏安宁这才意识到姬临渊要离开了,一时间有些惶恐,急忙拉住姬临渊的手:“不看完比武吗?”
姬临渊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说着,轻轻推开苏安宁,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被苏馆主拉住,他抬眸:“多谢这一年的关照,日后若再相见,我定会护她周全。”
这算是对苏馆主的一个保证,馆主心疼地看着他:“我信你,只是你,不要勉强自己,若是想回来,随时回来。”
姬临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慢慢的融入看比武的人群中,没有管苏安宁的哭闹,他害怕自己真的留下来。
注意到苏家父女的离开,姬临渊褪去脸上的温柔之色,他精致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冷酷与讥讽,他一跃而起,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折扇在手中飞舞,血液四溅,上前阻拦的士兵们一个个如葱倒。
直到全场的江湖高手都倒在血泊之中,官府高层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姬临渊看着高台上惊慌失措的官员们,眼神微眯,底下看比武的百姓们早已吓跑,他就不用顾虑伤及平民,但是这些高手对他和叔叔以后是大威胁,而这些看台上的大官贵族,他没来由的厌恶。
“我不想杀人。”达官贵人们听见少年缓缓说道,以为少年没有杀他们意思,一阵暗喜。
“可是你们当中只能活一个。”少年似乎有点苦恼,他看看四周,随意踢飞一把剑,飞向高台,正正好落在人群中心:“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不想动手。”
达官贵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直到有个人终于忍不住,颤抖地喃喃着:“我不想死啊……”说着,伸手去拿剑。
“我也不想啊”
……
“没意思。”姬临渊看着眼前的男人。
“确实没意思,这些俗人确实脏了你的手,不过,苏馆主看来是真的认真教你,功夫进益不少。”男人满意地笑了笑。
姬临渊把扇子递还给他,男人摇了摇头:“送你了。”随即看了看姬临渊的一身红衣,有些不满:“还是黑衣服好一点,白衣服几下就被染红了。”
姬临渊面无表情地听着男人嫌弃着,最后听到男人说到:“这次叫你回去,是因为庄里那些老家伙想让你那个便宜弟弟当少庄主,不过我觉得他不合适。”
姬临渊听懂了叔叔的意思,他眸色沉沉:“叔叔想让我怎么做?”
男人轻松一笑:“你说呢?反正你也没当他是你弟弟不是嘛,虽然确实不是亲弟弟。”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姬临渊:“你应该知道怎么样让我这个庄主满意,毕竟少庄主只能有一个,什么候补都不需要。”
“哦,对了,还有庄里那些老家伙我觉得也该休息休息了。”男人说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