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很少有人注意到，一只披着黑色羽毛而是白色腹部的小家伙闯入了大殿中，它在高高的栋梁间上绕了一圈，然后叽叽喳喳地朝着下面跪坐的人们，许多大臣听到了它的叫声，纷纷扭头朝它看去。
赵鞅奏事已毕，回坐时偶尔抬头正好看到了那只在房梁间飞燕子，感到甚是惊奇：它是误闯进来的吗？他在那里愣了一秒，然后淡然入了坐，丝毫没有破坏自己优雅的形象。
燕子，是赵氏家族图腾上的鸟儿，对他而言，它是吉祥的象征，它的到来，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别人不一定会这么认为啊……
不如当做没看见。
但这燕子偏要叽叽喳喳一路叫着飞过去，越来越多的人都注意到了它的存在，窃窃私语的人也越来越多。
“你看这……”
“这燕子是怎么进来的啊？”
“它好像在看我们。”
“胡说，它怎么会认识我们。”
“你看，它往那边去了！”
“天呐！”众人目瞪口呆，因为这小燕子实在太会选地方了。
国君的案上放着一只高脚的熏香炉，那只燕子就落在了炉顶上，面对着国君，和他大眼瞪小眼。一对黑色的小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它跳动了一下，香炉轻轻的震动了一下。国君突然意识到，今天香炉里并没有焚香，不然这个小家伙哪里敢在这上面乱跳？不被烫死也会被熏晕吧？
现在国君一脸窘色，眉头皱成了一团：这可如何是好？这死鸟，要不要赶走呢？
似乎是看出了国君对自己的厌恶，燕子识相地扑楞着离开了。国君松了一口气，用衣袖轻轻抹去额角的冷汗。
小家伙一个弧线“溜”到了智跞跟前，一下飞到他耳朵左边，一下子又飞到了他右耳边，智跞左闪右避，差点栽倒，幸好荀寅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否则他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倒。尽管如此，智跞依旧狼狈不堪。国君在上面同情地看着他。
折腾完智跞，它落在了荀寅的冕上，荀寅竭力保持住自己表面的镇定，而心中却是万分狂躁，如芒在背。智跞想用手中的笏帮他把这只燕子拍下来，可转念一想，万一燕子逃的快反而把荀寅的冕砸了下来，那面子可就丢大了……突然，他急中生智，说道：“荀大人前两天不是把各地水灾的状况汇总了一下吗？为何不禀报给国君呢？”
荀寅心领神会，立即起身准备离座，国君抬手说道：“此事昨日智大人已经奏过了，大人忘记了吗？”
“国君恕罪。”荀寅作揖谢罪后，回到了座位上，恢复了端正的坐姿。
他怎么会忘记智跞昨日的奏议呢？他需要的是一个动的机会。
如他所料，他这么一栋，鸟儿真的就飞走了，它停到了魏曼多的膝盖上。魏曼多就这么看着它，鸟儿扭动着小脑袋，“啾啾”地叫了两声，好像在问：“你不讨厌我吗？”
魏曼多挺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的，他想：如果它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就让它在这里呆着，我等会带他出去。
他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赵鞅和韩不信，脸上露出很有成就感的笑容：看见没有，它喜欢我～
赵鞅和韩不信相视而笑：魏老弟果然童心未泯啊！
燕子没有在魏曼多那里停留太久，拍起翅膀飞到了韩不信左肩上去了。
“嗯？”
韩不信很惊讶，侧过头去看了它一下，对魏曼多笑了笑：他不也挺喜欢我的嘛。
赵鞅饶有兴致地看着韩不信的表情，从他眼神中完全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这只小鸟。于是赵鞅心里嘀咕了，以前听人说，韩家不养鸟雀是因为韩不信不喜欢鸟，可是……
赵鞅不知道，真正不喜欢鸟的，是韩不信的妻子。身为卿大夫的他是相当惧内的，可又不能让“家丑”外扬，所以他只好对友人们说自己不太喜欢鸟雀。
还没等赵鞅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鸟儿冷不防地跳到了赵鞅手中的笏板顶端，赵鞅应激反应往左闪了一下，惊出一身冷汗，未了，他看到燕子居然以一种很鄙视地眼光看着自己。
韩不信看到他的样子，不禁窃笑了起来。再看看其他的人，都在笑他呢！
赵鞅心里说：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嘛……
赵鞅脸色不好看，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平静如故。
如果说凡事冥冥之中都自有注定，那这只燕子的到来又会以为着什么呢！
赵鞅这么想着，心里反倒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起来。
“唧唧！”
燕子朝赵鞅叫了两声。
“唉——”赵鞅叹了口气，心里说道：
你呀！也是来错了地方，这宫殿是很大，又哪有外面的天空大呀！再这里飞得再高，也始终都会碰到屋顶；而在外面，随时都可以落到瓦片上……
但是，进了这里，又哪里能全身而退呢？
那宫阙的大门就那么点高，一旦闯进来，就一心只想着向上飞，哪怕心里明明知道只要飞低一点就可以出去。可是，在习惯了居高临下之后，还会有几个人能放得下！
我难道不知道自己身在局中吗？可我已经没有选择！看看狐氏、先氏、郤氏、栾氏、羊舌氏……他们都出局了。他们谁是安然无恙的？都是身死族灭！
我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我就只能拼搏！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的家人。
这是继父位24年以来、也是从政24年以来头一次感觉“宗主”和“卿大夫”这两个词这么沉重。哪怕当年初入卿位，韩宣子语重心长地嘱咐时，他都没感到这么沉重过。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燕子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待他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燕子对他点了点头，振翅而飞，直接穿越阙门，冲出大殿，飞向了无边的蓝天。
赵鞅目送着它离开，心里念叨着：走吧走吧，回到属于你的蓝天去吧！帮我多看几眼那些我没见过的世界——那些也许不属于我的世界！
国君看着燕子飞出去，舒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出去了。”
站在大殿的左太史令狐悦却是不解了：“为什么它打搅了赵大人之后就不去扰乱其
他的大夫了呢？为什么它只‘关心’卿大夫，而不‘关心’其他的中大夫、下大夫呢？”
蔡墨从大殿的侧门钻了进来，将写了自己所见的那满天满地都是燕子的情景的书卷交给了令狐悦。
令狐悦大惊：“居然有这等事？！”虽然他已经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听到了他的话，都莫名其妙地朝他望了过来。
国君也听到了，他问道：“左史大人，何事如此惊讶啊？”
令狐悦失措地看了看蔡墨，蔡墨用眼神示意他前去奏事，令狐悦依旧不敢。
智跞看令狐悦行为龃龉，不悦地问道：“令狐太史，到底是何事让你如此为难？以致你如此吝惜言辞！”
蔡墨赶紧推了令狐悦一把，令狐悦被他这么一推，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禀奏：“启禀君上，今日早晨新绛城中突然聚集了不计其数的燕子，遍及民居、宫舍和宗庙。可以说只要出了门，眼睛所能见到的地方都有燕子。可是在朝会钟鼓声想起时，这些燕子就如同受了召唤一般，陆续飞向天空，集结成群，连续数里，如同乌云一般。绕成一圈后就各自散去了。”
他的话一落下，朝堂上再次炸开了锅，诸大夫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五位卿大夫和范吉射确是拘谨地坐着，目不斜视。听任他们在一旁议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