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楼道里又乱又黑,还有电筒光来回晃眼,而且两个人多少都有点心虚,没有看清楚这个小伙子。现在站到他们面前,是个很文静的人,还容易脸红,发现有两个陌生人在端详自己,脸红得简直像墙上贴的对联纸,眼里透出惊慌和畏怯。
井队长扯着小伙子的胳膊,拽到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说:“坐吧,就是这两个警官找你,有什么话好好跟他们说。”
小伙子顺从的坐进椅子里,两腿并拢,低眉顺眼不敢看人,井队长转过身,站直立正,对他们两个人说:“这里要是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刚才有业主报警车位被人占了,我要去处理一下。”
王岩点点头:“你去吧,注意方式方法,别激化矛盾,他们能自己解决就尽量让他们自己和平解决。”
“是。”井队长跺了下脚,敬了个教科书式的军礼,转身迈步走出去。
张广生看着他的背影,喟然而叹:“真是个退伍不褪色,换装不换心的好军人。”
王岩正出神想事情,被张广生这句话惊动,猛回过神:“你说什么?”
张广生奇怪的看了王岩一眼说:“我说咱们国家就需要这样的军人,怎么这么早就让他复原,应该留在部队继续发挥作用。”
“哦。”王岩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没说什么。
张广生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心慌意乱的小伙子,笑了:“听说你很喜欢观察生活?”
小伙子愣下一下,茫然地说:“是是,我是喜欢文学,想当个网络文学作家,对周围人们的日常生活细节比较感兴趣。”
“我说现在的文学怎么都跟骂人似的,原来流氓都去当作家了。”张广生看着小伙子乐不可支:“有作品么?我想没事的时候看看解个闷。“
“还没有,但很快会有的——而且我要强调一点,我要搞的是纯文学,我是个自律的作家,不是网上那些低俗不堪的意淫小说。”小伙子信心十足:“我要写很冷门的东西,反应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生活,谁看了都脑子里‘嗡’的一下傻半天的文学作品,起码能拿个曹雪芹奖什么的。”
“文学和作家有什么关系?”王岩又打起精神:“有嗓子的当歌星,腿脚利索的当舞星,会编瞎话的当作家,这懂文学的还真不知道能干什么。”
小伙子想了想,脸上徒然出现一抹悲伤,勉强笑着说:“那我还能干什么——什么手艺也没有,除了认字连韭菜和麦苗也分不清,四体不勤,五脏俱全,还有追求的一塌糊涂,生来不甘心混同于一般老百姓,充满社会责任感,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要教别人好,所有人都仰脸盯着我呢。”
“也是。”王岩表示赞同:“看来确实别无选择。”
小伙子叹息着说:“一个人二十郎当岁,两手攥空拳,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无财无势无德无貌,既没有偷抢的胆儿又没做生意的手腕,身无长物,想一夜之间小家乍富平步青云摇身一变功成名就什么的,只能走这条路。”
“这就是你偷看对面楼窗子的理由?”王岩说:“我看你真天生就是个作家胚子,也不怕遭报应。”
小伙子乐了:“作家也不光我一个。”
“你别美了,真当好话听呢。”张广生笑着叱一句:“你还别说,就冲你这自我批评的劲儿,没有刚才那么讨厌了。”
小伙子和他们瞎聊了一会儿,不紧张了,笑眯眯的说:“你们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昨晚上是怎么发现我们的?”王岩正色地说:“天那么黑,全县还停电,你一直纳闷这个事?”
“你以为谁都有我这好眼神呢?”小伙子抬起头,不无感慨的说:“这不但要有好眼神,还要配上一副在早市卖的俄罗斯进口的红色镜片的军用望远镜,别说是停电,就是挡上窗帘我也能管中窥豹略晓一二。“
“你保持这种细心观察对面楼居民家庭生活的习惯多长时间了?”王岩耐心的说。
“什么叫对面楼的生活,整个小区的居民生活我都关心。”小伙子纠正说:“我要写的不是一人一户的小家生活,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心有多大写出的书就有多大,我不能局限于一楼一隅。”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张广生看着小伙子,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你是心大呀,还是天生文学家气质,这事让你说的我都快感动了。”
“怎么回事呵?我们让你谈自己的问题,不是让你表扬自己,你做的事还要我们给你一一指出来?”王岩没笑,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叫偷窥,是犯法的,你以为我们跟你聊文学思想呢。”
张广生到墙边饮水机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走回来,边喝边看着小伙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张广生。”小伙子委屈的说。
“噗”的一下,张广生把喝进去的水,又吐回杯子里,鼻孔也跟着帮忙,滴滴答答往外淌,他忙用手擦着前胸,大声说:“你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王岩笑着想继续开口,张广生一口打断:“先让他把这事说清楚,他叫什么名字,说不清楚甭想走。”
“你真叫张广生?”王岩笑着说:“是就说是,不用怕,叫这个名字也不丢人。”
小伙子双手摸摸牛仔裤后屁股兜,又摸摸前兜和衬衣口袋,抬头说:“我的钱包没带,身份证在钱包里。”
张广生把衣服上的水擦干净,白了小伙子一眼说:“你真叫张广生?”
“没错,叫了二十来年了。”小伙子说:“那年算卦的说这个名字不好,去派出所想改户口本,民警死活不让,说超过十三岁要去省里。”
“好了好了,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也不耽误你吃饭。”王岩慢条斯理的说:“不怕犯错误,就怕犯了错误不认识,还坚持错误,那你就无药可救了。”
“我真叫张广生,不骗你们。”小伙子茫然地看着他们说:“我也不知道这名字哪儿这么招人恨,你们会有这么大反应,我知道我爸没文化,给我取了个缺德名字,可这也不是你们迫害我的理由。”
张广生恨恨地说:“别提这个,你还是快说说你的问题——再说名字的事别说我抽你。”
“说吧。”王岩和颜悦色,但还是难掩喷薄欲出的笑意:“我们这是在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要珍惜,把你的问题谈清楚。”
“可我确实没做错什么。”张广生苦苦哀求:“要不你们提个醒,我好顺着你们的话说。”
“你就没认识到你天天观察别人家的生活是犯罪?”张广生一扬脸:“你好好想想,你干这事儿还配叫这么个好名字吗?”
“你是说我拿望远镜看对面风景?”张广生一脸不屑说:“我是想没事欣赏窗外祖国的大好风景,谁知道对面楼的窗户把我的镜头挡住了,是他们送到我眼里,不是我想偷看他们,我还没找他们说这个事呢。”
张广生厌恶的一哆嗦,把手里杯子中的水洒了自己一身,白色的T恤衫沾上水变得阴沉沉的,他急忙放下杯子打扑几下,湿的那一块就贴在身上,显出难看的肚腩,张广生看着那片洇湿的水渍说:“你说这是水的错还是你的错?你说是水,我觉得是你,我们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就截然不同,你们不能把你们的标注强加无我。”
王岩冷冷地盯着张广生说:“但我们都有个共同的行为标准那就是法律,你可以从文学家思想家的角度特立独行,但不能无视法律,妨碍别人的正常生活,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犯法律,这一点你应该清楚的认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