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王警官真会开玩笑。”刘金福热情地说:“你们是贵客,我请还请不来,怎么会在心里骂。”
王岩下车看着厂院里的工人,指着他们搬得旧物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真不干了,要搬家?”
“哪呦!我们这是准备迎接镇里检查,明天有个什么精神文明督察组的来视察,镇里通知我们把厂院归置归置,说我们是镇里招商引资的典型,县电视台要来摄像。”刘金福搓着手憨厚地笑:“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呗,就是这天太热,工人们都有怨言,我都给他们加了五十块钱了,还是老大不高兴。”
“那边干净了,这边怎么办?”王岩看着整齐的厂东院,又看看截然相反、脏乱差的厂西院说:“你们这不是跟没干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这哪能一样。”刘金福看了王岩一眼,对他缺乏大局意识感到好笑,指着厂东院说:“明天镇里来只拍那半边,这边不进镜头,这叫腾挪艺术,我们现在都是艺术家。”
王岩在厂院里转了一圈,哑然失笑,听着刘金福满嘴胡诌,伫立在院当中睥睨四方,有个没牙的老太太拿着半牙西瓜正满院子追着孩子喂,看了到王岩注视着她,抱起孩子嘟嘟囔囔离开。一个操南方口音五短身材满脸带笑的工人来回在王岩身边走,像是故意在找茬,可是态度好的又让人无从发作,一会儿让王岩让开点,一会儿又抱着东西从王岩身边蹭过去,刘金福忙摆手让这个工人走远点,这个工人咧着嘴笑出满脸皱纹。
张广生停好车,一边食指转着着车钥匙,一边不住地打呵欠走过来,脸上的太阳镜没摘,走路踢踢踏踏,看上去不像好人,满院的工人都不敢与他对视。
王岩看了张广生一眼,对刘金福说:“你带我们去李奎通的宿舍看看。”
刘金福说:“宿舍我们早就收拾了,应该没有什么价值,而且那里很脏......”
“没关系,我们不怕脏,带我们去看看。”王岩打断了刘金福的话。
汽修厂办公室的房子是镇里过去驻扎的某炮兵营撤防后留下的营房,虽然已经非常破旧,但是建筑标准等级决定了它直到现在还是非常坚固,在一座巨大的坡形瓦顶覆盖下,上百间标准开间的屋子沿八卦形走廊顺序排列,汽修厂只占了这个八卦形一角。刘金福带着两个人顺着黝黯的走廊朝里走,走廊的墙壁年久失修,墙上霉迹斑斑,潮味刺鼻,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上,裂隙间长满青绿色阴苔,大白天走进去也有一种置身于黑狱牢房的感觉。他们在走廊里转了两三个弯,就到了一间包着铁叶子的房门前,刘金福掏出钥匙摸索了一会,找出一个捅进去拧开房门,一股臭袜子味儿顺着门缝扑面而来。房间里背阴,几道光线从终日黯淡的窗子透进来,屋内的家具摆设影影绰绰显现,靠墙有一架角铁焊制的上下两铺的床,上铺没有床板,是空的,下铺胡乱堆着棉被和枕头,还有一本打开一半没看完的女性健康杂志。三个人进房间四处观望,王岩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回来挨着床沿坐下,伸手一摸被子,立刻感到黏糊糊的潮湿和气味扑鼻,床尾脚的方向放着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躺着伸大脚趾头就能控制开关,再灵活点还能换台,王岩想李奎通平时一定是这么看电视的,这一点他深有感触。房间里堆了很多过时的家具,也不知是买来的还是捡来的,新旧杂陈,到处都落满了灰尘,感觉很凌乱,马马虎虎,一看就是没有女人经管的标准单身汉生活状态。
王岩对刘金福说:“你们厂工人平时就住这种地方?”
刘金福惶惶地说:“他喝完酒毛病多,工人都不愿意跟他住一起,再说他也住不了多久,对付一阵就行了,就把最差的一间给他,反正他也住不了多久。”
“说的也是,他还真没住多久。”王岩笑了:“他平时喜欢喝酒?”
刘金福说:“他喝完酒话就多,烟也不停,你都不用理他,他能嘴上冒着烟跟你聊一宿,不管你听不听,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清净。”
王岩看着张广生笑笑:“是挺招人烦的。”
张广生鼻子里“哼”了一下,并不觉得好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转到床头一张堆满餐具的桌子上,蟑螂在碗碟间四散奔逃,张广生用手拨了拨桌上的东西,在一堆垃圾里拣出一个胡椒粉罐子,对着阳光看了看,招呼王岩:“你过来看看,这上面有个指纹。”
王岩起身过去看,玻璃瓶上,果然有一个完整的右手指指纹,从兜里拿出个密封袋装进去,拎着对准阳光看了看,转头说:“这个我们拿走,你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这里东西您随便拿。”刘金福忙说:“我们想扔还没来得及,都拿走才好呢。”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李奎通平时有什么爱好?”王岩说:“他除了喝酒话多,清醒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爱好,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喝酒,赌钱,还有女人。”刘金福说:“实际上我和也不是很熟,仅仅只是认识,我有段时间落魄的时候,是他帮了我,我才念他的好,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王岩点点头,又开始在屋里转,最后驻足在墙角一堆杂物前,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堆得像小山一样,他从这堆杂物里翻出一副即将完成的油画,把破损的油画架子靠墙立起来,皱皱巴巴的画布展平,那副画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黄昏太阳下山时,最后一道阳光照在湖水上,这一片宁静的湖水仿佛燃烧着火焰。湖上漂浮着一艘船,小小的船上堆满了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颜色也多种多样,湖畔站着一个人,一个好像是黄金铸成的人,金色的高冠,脸上还带着黄金的面具,脖子上缠绕着一长串由玛瑙、黑水晶、金珠缀成的项链,手里拿着一团金色的铜铃串。这个人独立在满天夕阳下,远望着湖中央小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庄严、辉煌和高贵。
夕阳即将消沉,花船在满湖夕阳中漂荡,满船鲜花中躺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穿着洁白的薄如蝉翼的纱裙,裙子里是光滑结实的胴体,像是洗剥好准备献祭的羔羊。
王岩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盯着这幅画说:“这是谁画的?”
“这屋里只有李奎通一个人住,除了他还能有谁?”刘金福干巴巴的说:“他从监狱出来还添毛病了,有事没事喜欢装文化人,也学着画画,不过你还别说,他画的还真像那么回事,我们看了都觉得惊奇。”
刘金福的话引起了张广生的注意,也过去欣赏那幅画,看了一会儿说:“你说这幅画是李奎通画的?”
“没错,就是他画的。”刘金福说:“他也不出去干活,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屋里画画,不过我们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画画总比出去刨别人家祖坟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