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这么怀疑我,从你们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们已经认准我了,我知道我现在处境很危险。按照国外先进的司法实践经验,是先假定一个人是无罪的,然后由检察官提供有罪的证据,只要证据不充分,就仍然认为这个人是无罪的。而我们中国则是先假定一个人是有罪的,如果这个有罪的人不能提出充分的证据洗清自己,那他就是有罪的。尽管我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热爱国家的正当商人,我也绝不认为中国这种司法逻辑是公正的,而且在这种司法逻辑下,司法执行者们更是先入为主的带着赤裸裸的偏见对待每一个人。”
王岩等待刘金福的侃侃而谈告一段落后,把张广生手里的手铐砸到刘金福手腕上扣实,痛得刘金福一咧嘴,怒视王岩,王岩看着刘金福说:“首先,这里是中国,只适用中国现行的司法体系,我们看你的眼神也很简单,就是警察对犯罪嫌疑人审视的目光,不存在任何用心,你没必要对此做过度解读,而且我相信你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慢慢适应并习惯这种眼神。其次,我们现在决定拘捕你,并不是我们对你有先入为主的恶意,你自己也说过,警察已经找过你好几次,你都开始厌倦了,可从来也没对你采取强制措施。实际上我不妨告诉你,我倒是很希望你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东西方司法制度的差异改变不了问题的本质,不管从哪个方向走下去,我们都必须接触到事实的真相,就是说完全客观、原始、未经过任何矫饰与偷梁换柱的证据,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和李奎通去那间房子到底是去干什么?”
“我没去过你们说的什么房子,也没见过李奎通。”刘金福咬死了:“我已经半个月没见到这个人了。”
“就是说你已经决定跟我们走了?”王岩说:“既然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那你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张广生忙把刘金福的手臂拷在床架子上,装得很从容,装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急着去干,拉着王岩出了宿舍门,在走廊里找了个僻静角落,看看左右没有人说:“你真想把他给带走?”
王岩也看看左右,走廊里黝黯寂静,看了半天才回过头来说:“这小子身上肯定有事,回去一审准出来,你放心吧。”
“我知道他身上肯定有事,可证据呢?”张广生摸摸口袋,发现没带烟,从王岩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抽了一口说:“咱们就凭那个什么狗屁网络作家片面之词,把一个外地来投资的企业家抓起来,而且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张广生抽着烟,眼睛盯着王岩,缕缕青烟从张广生嘴里飘出来,和空洞的走廊里潮湿的空气混为一体。走廊中黝黯清冷,阴气森森,他的话语也像缥缈不定的烟雾,幽咽嘎哑。
“那咱们把他放了得了。”王岩朝模糊的走廊深处看一眼,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带着不悦:“你怎么了?不是你说的想办个震惊全国的漂亮案子,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又打退堂鼓了。”
“那也没这么干的,你就不怕这个刘金福把咱们给告了?”张广生压低嗓子说:“咱们现在可什么证据都没有,到时候这小子真要是闹起来,咱俩吃不了可兜着走。”
“有李哲和那个张广生的口供,我们也不完全是凭空猜测,我不信他身上没事。”王岩说:“现在这小子就是死扛着,我就不信带回去熬一宿他还不吐口。”
“咱们带人总得有个理由吧,凭什么带人家?”张广生说:“咱们有口供,他还有人证呢——工厂里几十号工人都给他作证,这段时间确实没见过李奎通,这就明显和他们两个人说的对不上。”
“问题是他们的话谁的更可信。”王岩说:“是李哲和那个张广生的,还是这个刘金福和他厂里的工人的。”
“现在的问题不是信他们谁的,而是我们这么做合不合法。”张广生嗓门起的有点高,立刻压低:“我们不信这刘金福说的,可是别人会信,大多数人都会信,到时候要是熬不出来,这小子咬死了不吐口,你准备怎么办——是杀了灭口还是磕头赔罪。”
“那咱们就让他配合调查,带回你们刑警队,那个叫张广生的傻小子不是目睹一起强奸案嘛,咱们就借这个由头带他回去,要是审不出来再给他放了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王岩抽着烟,看着张广生商量。
“那可得编排好了。”张广生抽着烟,想了一会儿,又朝左右看看说:“这事就我们俩知道,到时候咬死了,谁问都这么说。”
“行,听你的。”王岩愉快的答应。
“我也是真服你了,干嘛这么拼命,我发现你这几天有点怪,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不管不顾,你要是有什么事想不开,可别拉上我。”张广生眉眼绰约的笑:“你真的和张倩分了?”
“滚犊子。”王岩叱:“你有没有正事,我这和你讨论工作呢,你跟我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什么事都能和她联系上?”
“装,你就装,有你哭的时候。”张广生笑:“我可跟你说,这样的好姑娘不好找,别给弄没了,这是你家祖坟显灵给你架着烟囱呢,别不知道好歹。”
“怎么着,你还有点想法怎么的?”王岩笑着对张广生说:“你别惦记了,她就是不要我,也不可能要你,你没戏,你有我这个境界吗?”
“滚滚滚,跟你说正经的。”张广生说:“我同意你说的让这个刘金福配合调查,那就先带回去,再把那个倒霉张广生叫来做个材料,我跟队里报一下估计差不多。”
“那就这么定了。”王岩笑着说:“这次我全听你的。”
“怎么成听我的了?”张广生声音高亢,毫不避讳:“我都是听你的,是你撺掇我,少往我身上栽——到时候真出事了,你跳河一闭眼没事了,静等着看热闹,我还不知道你,这事你干得出来。”
“得得,是我撺掇你行了吧,我是这个主谋,你是胁从,出事了我扛着,谁让这事是我挑的呢。”王岩说:“跟你我算是一点便宜占不着。”
两个人的声音在走廊里阵阵回荡。
走廊里的灯泡多数是坏的,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一扇门接着一扇门紧闭,唯一的一盏走廊灯发出橙黄迷眼的光。也不知是不是外面起风了,那盏灯忽然开始摇曳,走廊里更昏暗了,两个人无声无息的走在无声的走廊,蓦地,他们发现李奎通的宿舍门是开着的,那扇绿色油漆的门晃晃悠悠的敞着,可是他们记得出来时这扇门是关好的。两个人同时停住脚步,耳边似乎响起一声特别轻微的门窗锁响,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宿舍里撒腿跑去。
宿舍里没有人,那扇门在他们身后紧闭,一片肃静,刘金福血肉模糊的仰面倒在床边的水泥地上,一只手连着手铐挂在床栏上,身边丢着一把血迹斑斑的木工斧,头上的伤口汩汩的流着鲜血,屋子里充满刺鼻的血腥。王岩也顾不得保护现场,跑过去忙伸手摸刘金福的颈动脉,身体的温度还在,但是肌肉已经失去了弹性,黏黏得滑滑得像是在摸一个巨大的没有生命的肉虫子,王岩看了张广生一眼,脸色苍白地说:“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