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感到后背火燎般剧痛，继而两臂受力身体被带起。一个声音在黑暗里说了句汉语：“还能自己走？”
“我能。”
“快走。”
黑暗地道里，莫言花记不清是汉使拉她手前行，还是她牵着汉使之手奔走。他们不住往密道深处行，身后渐渐安静，周遭伸手不见五指，暗黑中只听到脚步声，喘息声，心跳声……密道很长，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多少次几乎走不动时，皆是汉使牵着她继续前行。
“我听到前头有风吹动声，想来快到出口了，再忍耐一会。”汉使总是这般与她说。
也不晓得忍耐了多少会，空气越发干燥，似乎还夹带有沙粒。忽而面前一阵清冷，密道阔然开朗，清冷夜风扑面吹来，眼前一片广阔天地。
此时天边微微吐青，晨光将至，隐约可见四周一片戈壁，山丘远处便是不见尽头之沙海。再顾身边之人，统共只余下寥寥五人。
“舍未何在？”莫言花急问。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却再清楚不过。
汉使虽听不懂阿耆尼语，却也能猜出七八分，他对莫言花道：“凡人皆有命数，或许这便是他之命数。你快看看，此处边临戈壁沙地，莫不是敦薨海南岸？”
莫言花环顾四周，指着山海深处道：“是了。那沙海深处便是传说中之鬼城。”
汉使只道她所说为“龟”城，一时间也不及多问，道：“你有何打算？”
央昂及两名亲卫一脸茫然疲倦望向王女，等待着她号令。
莫言花轻轻摇首，回道：“你说叛军还会追上来否？”
“想来不会。这密道过于狭小，叛军不能深入进出。但极有可能会派出斥候查探。我等还需尽早离去为上。”
天色渐渐泛白，戈壁荒地中，五个疲倦身影缓缓往东北而行……
且说薛婆阿那支夺取了员渠城后，自号瞎干以摄阿耆尼国政。他见周国对莫言花取替栗婆准之事不置可否，便亲自写了一封国书遣使入长安京禀奏周天子，自称受阿耆尼民众拥护而取替莫言花治国。他一边向周廷示好，另一边却又下令驻派员渠城之户部侍郎崔植等人不得在城内随意走动。
松青等几名亲随一直候在敦薨海北岸，听说员渠城被叛军攻陷，连忙入城打听汉使下落。一夜皆无果，正要调遣大军围城之际，忽而看见一人靠近。众将士以手按刀柄待以出鞘，那人越走越近，一身灰土甚是落魄。
待走近看清，松青惊得下巴微张，冲忙上前接迎，“使君……”
上都护道：“水，干粮。”冲冲灌了几口水，嚼了两块面饼，也顾不上擦洗便上马疾奔。马一路跑他一路吩咐松青：“着察事遣秘员潜入员渠城与崔侍郎等人联络。细细察探这叛军统领究竟是何人，他身后都有哪些势力支持。另着人再深入龟兹查探那名铁器商人。”
“嗨。”松青应声领命而去，又回头瞄一眼浑身邋遢之上都护，心道：使君这模样儿还赶路，待会可说不准在马背上睡着。
莫言花自与李涵别后，领着一众突厥游勇往龟兹而去。她担心路上会遇上薛婆阿那支部众，故而昼伏夜行，耗费了十来天，才终于赶到龟兹国首都伊逻卢城。
龟兹王苏伐叠病重卧榻，听闻阿耆尼王女莫言花求见，强撑病体会面。
莫言花踏进龟兹王寝殿，殿内芳香四溢，使人倍觉宁和。榻上靠躺着一老人，老人发尾已企后脊。龟兹与阿耆尼同俗，男子皆断发，老人这企背长发，想是有好些时日未曾修理。
老人朝她招手，莫言花上前跪坐榻缘，念道：“舅舅……”
老人盯着她脸容细看，一时感触，道：“你果然长得与你母亲同一个模样。”他自顾自道，“这一眨眼便是廿十八年，廿十八年……岁月催人老，而你母亲却永远是廿八年华……”
“舅舅，母亲过世后，若非有你时刻照拂，恐怕我在员渠城里过得连奴仆也不如。”莫言花忆及往昔，泪水涌逸。
龟兹王眯眼，道：“你是我龟兹白氏王族公主之女，是阿耆尼王后所生公主，何人轻视你，便是轻视我龟兹。”
莫言花闻言，哭得肝肠寸断，“舅舅，他们都欺负我，幼时待我冷落，成年后将我嫁给一名突厥莽汉，现在又把你许给我之金宫王位夺走，还教我险些丢掉性命……”
龟兹王替她拭去泪水，道：“我都晓得，都晓得。是舅舅老了，让他们有机可乘。莫哭哦，莫哭。歇息一会，去见见王后与你那利哥哥。”
莫言花也记不起多少年不曾见过那利。那利虽是龟兹王子，但生母只是王后寝殿里一名女奴，自小便由王后抚养。
这位龟兹王后来自突厥，莫言花素来不喜突厥人之粗俗，这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与王后寒暄。
那利王子道“想来莫言花妹妹也累了，我带你到下榻之宫殿看看，若你不喜，我再替你安排。”
龟兹王宫以白石为主体筑建，有“石宫”之称。莫言花被安置于东北殿一处二层楼台。那利道：“姑母未嫁时所住之宫殿现由当朝公主所居，我便退而求其次替你安排了小姑母曾住过之宫殿。”
莫言花眼前一亮，道：“这便是小姑母曾住过之宫殿？”
那利王子点头，“小姑母出嫁后，再无他人入住，这里一切皆是小姑母当年所住之模样。”
莫言花四处观看，道：“他可有来过此处？”
